一
　　 昏迷的B校校长老赵直接被救护车送到H医院神经外科，李主任第一眼就认出了他：“这不就是我们科48号病床上老太太的儿子吗？”
　　 “是的。可我听路人说他又叫‘一阵风’，不太明白。”参与救护车接诊的护士小王点点头。
　　 “这可怎么得了？我听说老赵的儿子、儿媳及老伴均在美国，由于现在美国疫情严重，机票难买，回不来了。”48号的床位医生小吴说。
　　 李主任用手指轻轻地扒开病人的眼睑，眼球不动，没有反应，再轻轻地掐一下他的眼皮，病人略微抽搐了一下。李主任笑了，告诉身边的医护人员：
　　 “没事，他只是轻度昏迷，可能是高血压加过度劳累所致，治疗一段时间加上合理的休息便无大碍。现在47号病人已经出院，就把他放在他母亲身边吧，也好有个照应。”
　　 陪同来医院的学校教导处刘主任一颗悬着心总算放了下来。
　　 安置好老赵这位特殊的病人之后，李主任把刘主任请到了谈话间。
　　 “他这是怎么回事啊？”李主任问。
　　 “他是太累了，我最了解他，他每天上班最早，下班最迟，来去匆匆，我们私底下都叫他‘一阵风’……”
　　 原来，宜城教体局发布通知：最近因新冠疫情得到了有效的控制，遂决定小学四、五、六年级于4月26日复学，请相关单位做好一切准备工作，确保开学工作高效、无风险地进行。这半个月以来，他每天从医院到学校来回奔波，白天在学校领导教职员工完成隔离室的建设，建立隔离通道，安装电子测温设备、给各室、各公共场所消毒，完成相关的资料整理、收集等。事情看着不多，其实堆在一起像大山一样，压得人喘不气来。
　　 “关键是老赵这个人，明年就退休了，身体又不好，还这么死心眼。按理说有些事他交给副校长和我们去做不就成了？可他就是不放心。身体上的‘三高’，十年前医生就发出警告了，可是他根本不当回事儿，仍事必躬亲，即使别人做得非常好的工作，他都不放心。像教室消毒这样的小事儿，他都要亲自过问，50间教室他都要跑个遍，并用鼻子贴着桌面仔细地闻，如果闻不到消毒水的味道就算不合格，必须重新消毒。教室的每一扇门，他都要用手指在上面抹一抹，哪怕手指只脏了一点点，就算不合格，卫生必须重搞，开始同事们‘怨声载道’，后来也就习惯了，不再与他一般见识了……所以我们在背后也叫他‘怪老头一阵风’。唉，有时候他又像个小孩子，走起路来像一阵风，低着头只顾往前窜，与同事快要撞上了，才猛然抬起头来‘刹车’避让，避开了便乐呵呵地跟我们打招呼，避不开就弄得双方满脸的尴尬。”刘主任边说边取下眼镜擦了擦眼睛。
　　 “哈哈，像我，性子急。等他醒了，我要与他好好聊聊。”李主任风趣地说。
　　 刘主任替老赵办好了入院手续后，委托医护人员先照顾一下，便匆匆回学校继续工作。
　　
　　 二
　　 再说老赵被大家抬上了47号病床后，一直昏迷不醒，护士正在给他输液、吸氧。隔壁48号80多岁的老太太还没有睡醒，她身体不好，最近高血压加上颈椎病的复发，入院已经两个多星期，仍不见好转，每次上卫生间都要人搀扶，来来去去总是颤颤巍巍地挪移着小脚，似乎稍有不慎，就会摔得粉身碎骨。所以，此时谁都不敢，也不忍心打扰她。
　　 “赵一柱，你醒醒……老伙计，快醒醒……一阵风，快醒醒……”说这话的是石林深。老赵跟他是老战友，老赵略长一岁。当年，他们俩在一个战壕里摸爬滚打过，是过命的兄弟。那次对越作战，他像一阵风直接冲散了敌人的机枪阵地，救回了腿部受伤的战友石林深……从此“一阵风”的绰号便在连队传开了。那次他立了一等功，并光荣地入了党。
　　 “嘘……”年轻护士提醒道，“不要吵，让他休息。”
　　 老战友石林深留下一束鲜花和一眼默默的祝福，便离开了。
　　 “谁在叫我儿的名字？”48床的老太太醒了，她环视四周，眼睛突然定在了47号病床上，“儿啊！你这是怎么了？”
　　 众人还没有反应过来，老太太已经从床上滚了下来，还好旁边正在输液的护士接了一把，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老奶奶，你儿子没事，他只是太累了……”年轻的护士解释道。
　　 “儿啊，你醒醒，你醒醒……”老人根本不相信别人，她只相信自己的眼睛。现在儿子明明昏迷了……她半跪在儿子床前，双手紧紧地抓着儿子没有戳针吊水的左手，托起它贴在脸上，不停地呼喊着儿子的乳名，眼泪一滴一滴地往下落，滚烫滚烫的……
　　 “妈，这是怎么了？”赵一柱终于醒了。他挣扎着想爬起来把母亲扶到床上去，可是头昏昏沉沉，浑身一点儿力气都没有，尝试了两三次还是失败了。
　　 “你刚才……”49号床的病友是位老大爷，他向赵一柱详细解释着。
　　 “哦，谢谢你们！我不在时，多亏你们照顾我娘。”赵一柱用感激的目光看着老人。这位老人长得非常清瘦，精神却很好，眼睛里透着异样的神采。
　　 “我也是才住进来的。”老人说，“帮忙还谈不上，大家相互照应也是应该的。”
　　 老太太见儿子没事，擦着眼泪，“噗”的一声，笑出声来，口水溅得儿子满脸都是，赵一柱没有躲避，没有嫌弃，这是世上最纯洁的母爱。此时一股汩汩的温泉，正滋润着他疲惫不堪的心田。
　　 他清楚地记得，小时候，母亲省吃俭用，供孩子们吃穿、读书，家里那个一直饿着肚子的永远只有母亲，那个忙到最后睡觉的也永远是母亲，那个在耳边唠叨不停的也永远是母亲……
　　 在众人的搀扶下，老太太又回到了48号病床上。她看着儿子安然无恙笑了，儿子看着她开心的样子也会心地笑了。
　　
　　 三
　　 听说47号病人老赵醒了，李主任连忙放下手中不太要紧的工作，赶了过来。
　　 “头还有点晕吧？没大事了。吊点水，吃点降压药，休息休息就好了。记住哟，千万不可再操劳了！”李主任千叮咛，万嘱咐。
　　 “啊？……哦，好的。”老赵嘴里这么答应着，心里可打着自己的小九九，“我什么时候可以出院啊？学校的开学工作还等我呢。”
　　 “才进来就想着出院啊？”李主任瞪着一对不可思议的大眼睛。
　　 “不是，我不是要照顾我娘吗？加上……”
　　 “‘加上’什么？”李主任打断了他的话，“告诉你啊，这几天不要回单位上班了，要休息，否则后果会很严重的。”
　　 还要等几天？我一天都不能等，离学校复学只剩下一天了，还有许多工作还没有落实。他这样想着，想着，不禁挠了挠小脑袋。几缕稀疏的头发被他这么一抓，一片“地中海”彻底暴露在众人的面前。又黑又瘦的小脸上尽管戴着口罩，仍然能感受到他曾经作为军人坚毅的本色。
　　 “好的。”老赵眼睛里闪烁着“狡黠”的目光。李主任走了。
　　 一瓶水刚吊完，年轻的护士准备给老赵换水时，他却像一阵风刮得不见了踪影。听49床的老大爷说，他回学校了，临走时跟母亲交代了几句，并委托病友家属暂时照顾一下母亲。
　　 对于他的不辞而别，年轻的护士努着小嘴向李主任诉苦，李主任只好摇摇头，嘱咐床位医护人员要照顾好他的老母亲。
　　 老赵坐上了公交车，风尘仆仆地赶到了学校。门卫小张惊讶地问：“赵校长，您不是……”
　　 “哦，对呀，我已经好了！”他不以为然，做了登记，量了体温，正常以后，又像一阵风一样向前刮着，不小心与前来办事的刘主任撞个满怀，整个人嵌入了高大的刘主任的怀里，刘主任只往后退了一点点，稳住后一看，竟然是老赵。
　　 “咦，老赵，你这是怎么了？学校不是有我嘛！你干嘛跑回来？”刘主任的妻子与老赵的爱人还是本家姐妹呢，算起来刘主任应该叫他大姐夫。
　　 “我不放心。”
　　 “我呢？”
　　 “更不放心！身为一个共产党员，就应该实事求是，我只相信自己的眼睛。”
　　 刘主任虽然戴了口罩，但眼睛里仍然流露着满满的委屈。
　　 就这样，学校行政人员，在赵校长的带领下一直忙到晚上十点钟才回家。期间渴了就喝点水，饿了就啃点面包。
　　 当同事们先后离开后，他最后又检查了一遍所有的上课教室、所有的测温点、所有的通道……确认无误后，才拖着疲惫的身子急匆匆地走出校门。
　　 此时，天空一片漆黑，下着蒙蒙细雨，打在他戴着口罩的脸上，额头感觉清凉、清凉的，不一会儿口罩便湿哒哒地贴在脸上。城市里的路灯如同大病初愈的老人，一闪一闪的，发出微弱的光。零星的出租车孤孤单单地行驶在冷清的公路上。这时他猛然想起自己的老母亲还在医院里等着自己回去。她吃了没有？洗了没有？要上厕所会不会摔倒？……
　　 他急得团团转，不停地摩挲着手掌，今天的出租车好像故意跟他逗闷子似的，不是没有就是客满。他顾不了许多了，突然像一股风一样挡在了马路中间，一辆黑色轿车“嘎”地一声在离他10公分的地方刹住了，一股轮胎摩擦地面产生的焦味弥漫在空气中。
　　 “想死啊！”车主拍着小胸脯，怒斥道。
　　 “对不起，我有急事。麻烦你捎我一段，要多少钱都行。”老赵恳求着。
　　 小伙子正要再骂，一看，有点似曾相识的感觉，便问道：“您是赵老师吗？”
　　 “是的。”
　　 “我是您的学生王一饼啊！”小王连忙打开车门，把老师迎了进去。
　　 “老师，您打算去哪儿啊？”
　　 “麻烦你把我送到H医院，去服侍生病的母亲。”
　　 “这么巧啊，我也是，神经外科49号床，您呢？老师。”
　　 “我母亲住48号床。”还有这么巧合的事啊？这也太巧了吧。老赵心想。
　　 小王问了老师许多问题，老赵只是含糊地回答着……他的心像一阵风早已吹到了母亲的病床上。
　　
　　 四
　　 医院的病房里静悄悄的，床头微弱的灯光一闪一闪的，晃得人眼晕，显然病人们已经熟睡。
　　 “姨父！”
　　 “石局长！”
　　 小伙子与老赵几乎同时喊出，目光齐聚在石林深身上。只见石林深蹲跪在48号床旁边，一只手搭在49号床上，另一只手搭在48床上，头趴在老太太的床沿上睡着了。有了动静，听到喊声，他醒了，揉揉蒙眬的睡眼，看了看老赵，说：“我总算把你等回来了！”
　　 “局长，我……”老赵纵有千言万语此时也无法说出口。
　　 石林深站起来，紧紧地握着老战友的手，眼睛向上不停地眨巴着。
　　 “老战友，在这里我不是什么教育局局长，我是你的好兄弟、好战友。”
　　 “嗯。”老赵的眼睛里闪着晶莹的泪花，脑海里浮现了几十年前战斗的情景。
　　 两个人用肘部碰了碰，代表特殊时期的拥抱。
　　 看着两位老人熟睡的样子，两人用右手食指靠近嘴巴，同时发出“嘘”，然后各自靠在躺椅上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