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萌芽】阿蜉(情感小说)
搬到租户区是在父母离婚之后,原来的大房子被母亲卖给了一个商人,里面的东西一件也未带出。她恨极了大房子,就像恨那个男人一样。
母亲在租户区的一家早餐店里找到了一份新的工作,也因此结识了早餐店的老板娘——陈姨。早上天还未亮时,她的店铺里就聚满了打工的外来户与租户区的学生,热闹异常。
第一次认识阿蜉与阿蝣也是在早餐店里。那个时候我刚上初中,早上的时间不像以前那样宽松,早餐也只好去店里吃了。
“阿蜉,你吃完饭后和宛淇一起去学校吧,她和你一个学校。”那天陈姨突然停下手中的活,朝里屋唤了一声。
紧接着,里屋就传来娇滴滴的一声,“妈,阿蝣又抢我东西。”她分明没有理睬陈姨刚刚说了什么。看到陈姨皱了皱眉头,就径直走向了里屋,但很快就看见一个女孩走了出来。她走到我的身边,“你是宋姨的孩子?”我点点头以示回应。
“那我们就是朋友了。”她友好地伸出一只手来,见我没有任何举动,又只好将那只手缩了回去。
“嗯嗯,是朋友。”我急忙拉住她缩回去的那只手说。
自那以后,我与阿蜉就成了朋友,但从没有见过她和阿蜉一起玩。
“她是个讨厌鬼,但是她学习很好,老师和同学都喜欢她。”阿蜉嘟了嘟嘴巴,接着又说,“不像我,我可不喜欢上学,我就喜欢自由。”
每到这个时候,我就会一把抓去她头发上的皮筋,朝她做一个鬼脸,“这下自由了。”她也总会一边追赶我,一边嘴里骂骂咧咧。而有许多次她都追上了我,然后扯住我的衣服,像一个神气的将军,威风凛凛。
“这两个孩子感觉才像姐妹一样。”陈姨在一旁洗涮碗筷时,总喜欢这样说几句,常引得母亲笑出声来。
后来才知道,阿蜉与阿蝣经常闹矛盾,有时还大打出手。
“她很讨厌的。”放学回家的路上,阿蜉对我说。
“为什么啊?”我反问她。
“她经常告我的状,还抢我东西。”
“她是妹妹,你应该让着她的。”
“凭什么啊,她才不是我妹妹。对了,告诉你个事。”她顿了顿语气,“她打不过我的,每次都是我赢。”然后她就大声笑起来。
有许多次,我都看到阿蝣孤零零地坐在店门口,目光空洞地望向很远的地方,有时也会随手捡起一块石子,狠狠地扔向天空,然后听石子砸落地面,像是一把匕首刺向浑浊的泥潭,顿重地发出沉闷的声响。
出于礼貌,我还是过去与她打招呼,但阿蝣连一点要理会我的意思都没有,抬了抬眼皮就转身离开了。
“你别管她啊,谁稀罕她呀。”阿蜉突然从我的背后窜出来,向阿蝣远去的背影骂道。
“就你稀罕了?”那个背影转过身来,拉开架势,大声回一句。
“嗯,对呀,你以为谁都像你那样让人讨厌!”阿蜉丝毫不让步。
“你再说一句?”虽然隔得很远,但还是感觉到了一股恐惧的气息扑面而来。
那一次,我亲眼见证了他们之间到底有多么大的仇恨戳痛彼此。阿蜉和阿蝣扭在了一起,像麻花一样,分不清谁抓着谁的头发,谁踢了谁一脚。
陈姨赶来的时候,阿蝣的鼻孔已经血流不止。陈姨扇了阿蜉一个耳光后就带着阿蝣离开了,总是这样,在陈姨心里,阿蜉做的就是不对。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初中毕业之后。我与阿蝣进入了县上最好的高中,阿蜉也如愿以偿去了职校。
“终于逃离了。”毕业的那天,阿蜉叫了我去酒吧,起初是不想去的,但后来还是去了。
“祝贺陈小姐逃离,我们干一杯。”接话的男孩坐在我的对面,剪着很短的寸头,耳朵上还打了孔,戴一对耀眼的耳坠。酒吧里的都是一群职校的学生,后来也才知道,那个男生叫李贺。
墨绿色的啤酒瓶碰撞出清脆的音响,在那个炎热的夏季里,我知道阿蜉早已不是曾经的阿蜉,那个说自由,谈爱情的阿蜉也在迅速地离我而去。
我和阿蝣分到了一个班里,但由于阿蜉的缘故,她一直都没有和我说过话,而更过分的是,她将我谈恋爱的事情说给了母亲。
“宛淇,你过来一下。”回到家,母亲便叫了我过去。
“有什么事吗?”我保持一脸镇静。
“你们老师今天打电话了。”
“奥......说什么了?”
“你最近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哎呀,我能有什么瞒着你......今天做什么饭了?”我努力地将话题引到别处,但她很直接地打断了我,“你还想瞒着是吧,你不要以为在学校干了什么,我就不知道了,你也想成为阿蜉是吧,那我就给你转学,去职校,去谈你的狗屁恋爱。”
“妈......”我的眼泪顺着声音决堤而下,滚烫的泪珠焚化了最后的一点坚强,似酒,焚烧五脏六腑。
我推开门跑了出去,母亲的话音被远远地甩在后面。我去找了阿蜉,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想找她。
“怎么了,小美女?”她打趣地说。
“没什么,就是想你了。”我努力地装出一副什么也没发生的样子。
“没白疼你,知道想我了。”她轻轻地在我胸口捶了一下,但她还是戳破了我的演技,“没有光顾着想你相好的那位。”
话音还未结束,眼泪就不争气地又一次流了出来。我被她搂在怀里,泪滴沾染她灰色的牛仔外套。她的身上好香。
许久,我挣脱出她的怀抱,抹了抹红肿的眼睛,“有烟吗?”
她被我的话怔了一下,“你不可以吸烟的,你是好女孩。”
“阿蜉,我真的好累好累,我想学坏。”
她摸摸我的头,说:“你可不能学坏,不能像我。”
她的手掌很温暖,像是天寒地冻、路遥马亡中的一家客栈,里面温暖如初。
“阿蜉,我真的很羡慕你,遇见自己喜欢的人能够正大光明的去爱他,而不是偷偷摸摸地受气。”
她缓缓起身,习惯性地点了一支烟,“其实根本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和李贺可能要结束了,生命的历程中总不能想着要让别人去保护自己,一定要懂得自己保护自己。”
脑海里“翁”地一声,然后就像胶片回放——嘲讽与孤立,同学的恶作剧,校服上被涂画的猪头,被职校的女生抢走新买的手表……而每到这个时候,我就会强迫性地想起阿蜉,想起阿蜉坐在李贺的摩托车上,头发飘进漫长的夏日里。我希望有个人也可以像李贺一样,像保护阿蜉一样保护我,然后趾高气扬地在我不喜欢的人面前,狠狠扇她几个耳光;也可以坐在摩托车上,让他捎我去城市边缘看花。
再一次去找阿蜉,已经是很久之后的事情了。她辍学回家,还怀了孕。这些事情都是阿蝣告诉我的,她说,阿蜉想见我一面。那段时间,母亲与刘叔叔的婚事已尘埃落定,早餐店也只剩陈姨一个人了。路过早餐店的时候,才发现早餐店不知什么时候也关了门,整个巷道里异常安静,头顶是大块大块孤独而又落寞的云朵,就像此时的自己,没有一点依靠地长大。
推门进去的时候,陈姨躺在沙发上看电视,声音开得很小,但还是能够听到女主人公发出的夸张的腔调。
“陈姨,阿蜉在吗?”我说。
陈姨从沙发上坐了起来,“宛淇啊,快进来。”说着又朝阿蜉的房间探了探身子,“刚从医院回来,可能睡着了。”陈姨的脸色很是难看,像是一下子老了十多岁。
阿蜉睡得很熟,脸上还留存着没有洗净的妆纹,让本就苍白的脸变得更加瘆白,仿佛一吹就破。
我走过去,很轻地坐在了她的书桌前,上面很整齐,但是几乎没有书,多的就是一些化妆品和香水。我拿了其中的一瓶,朝手掌喷了喷,香气立刻弥散开来。女人、女生,就像这瓶香水一般,平淡是女生,浓烈是女人。那么,我该算什么呢?
阿蜉醒来的时候,陈姨去买菜了,阿蝣在外面的屋子里写作业。
“宛淇。”她微弱地叫了我一声。我转过身的时候,阿蜉已经坐了起来。
“好点了吗?”她没有说话,点了点头,然后从一旁摸索了一件衣服披在肩上。
“为什么要这样傻?”
“我乐意……”她的情绪很不好,尖硬地扎了我一下。
“乐意!还要装下去吗?难道你不怕,我知道的,你怕李贺离开你。你说要自己保护自己,可是你根本无能为力,你怕,你害怕了,真正的胆小鬼是你。”我红着眼睛,从椅子上站起来,向她怒吼。椅子碰倒了那瓶还有余香的香水,然后重重地碎裂在地面上。阿蝣听到声响后也冲了进来,香水浓烈的味道将我们包裹地特别渺小。
那是我和阿蝣第一次看到阿蜉哭的这样痛彻心扉,像个弱小的孩子,可是她就是个孩子。一直都是。
母亲与刘叔叔结婚的日子已经定了下来,那天我被周叔叔拉去买新衣服,他对我过分的好,只是我有点适应不过来。记忆中除了那个早已离去的男人和懵懂恋爱里相遇却没有相知的男生外,从未有过异性在生命里担负了某一角色的感觉。
周叔叔带我去了小城里最有名气的服装店,那些可望而不可及的东西如今真的近在咫尺,我却不敢触碰,怕是梦境,现实是醒来的那一刻。
试衣服的时候,手机很轻微地震动了一下,出于某种意识,我按亮了屏幕,是阿蜉。
“我去找李贺了,他欠我很多很多。”她发了一条短信给我,但更像是晴天霹雳。周叔叔问我怎么了,我摇了摇头,慢慢脱下还未穿好的裙子,匆促地回了一句“就这件吧!”之后就去找阿蜉了。
毫不意外地,再次打过去,阿蜉的手机已经关机了,我又接着给陈姨打,然后她和阿蝣在另外的街上找着。
傍晚的时候,陈姨打来电话,说阿蜉找到了。我没有接着问下去,回了句很简单的话就挂断了。我不知道那天她到底去没去找李贺,我所知道的,她那天很是落魄,更重要的,她绝对不想让我看见她的那副样子。曾经羡慕阿蜉的种种,原来就是成长这根绣花针绣下的残次品。
那夜,我很晚才回到家,母亲的电话一遍一遍催促,但我都未回应。碰上是周末,街上大多是各校的学生,听见他们粗口粗气地讲话,毫无羞愧。有个女生脸上粉擦的特多,身上是很熟悉的味道,阿蜉也最喜欢那个味道的香水。
母亲的婚礼后来还是取消了,具体原因母亲也从未提过,现在只剩下那件粉色的裙子被叠放在衣柜的最里面,似乎那是唯一可以证明有人来过的证据。
看着那件粉色裙子,我还是不禁嗤笑了一声,我讨厌粉色,我喜欢阿蜉的深蓝色,它并没有象征什么,只因为那是天空的颜色。
阿蜉去外面了,她说要去看一看,走的那天下午,我去送了她。阿蝣的事情也是那天下午她告诉我的。
她说阿蝣是她的父亲和前妻的孩子,那天夜里,母亲没有拦住父亲,让他去找了那个女的,三天后父亲的尸体就被抬了进来,但是多了阿蝣。母亲一直都没有向任何人提过这件事,她爱阿蜉和阿蝣,只是这种爱真的很痛很痛。
“那个时候,真像你说的,我应该让着她,我是姐姐。”阿蜉笑得很灿烂,她换了一种味道的香水。
“本来就是,你还以能打过她为荣。”我白了一眼她。
她哈哈哈笑了,两颊的酒窝挤得很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