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丁香】我有一套大房子(小说)
十几年前的夜食店远没有现在这般红火,差不多都是街道两旁的人行道上,支起个烤肉摊子或者馄饨摊子,有谁饿了,或者想喝几杯了,就坐下来吃几串烤肉,喝几杯啤酒,再要上一碗热气腾腾的野馄饨,就算是吃宵夜了。那时我正在跑夜车,经常到一家摊位吃夜饭。到那家摊位吃夜饭的,大都是和我一样跑夜车的出租车司机,再就是在夜总会,或者是在洗浴中心上班的小哥哥小姐姐们了。但老田头是个例外。
老田头是个坐地户,不上班,也没有工作,刚刚四十几岁的年纪,看着却像六十几岁了,整天一副无所事事而又悠然自得的样子。我和他既不是朋友,也没有任何来往,只是到那家摊位吃夜饭时,经常会遇见他。老田头是个酒鬼,是我经常去吃夜饭的那家摊位的老主顾。我清楚地记得,我第一次到那家摊位吃夜饭的时候,就看见他坐在一张桌子前喝着酒,再往后,去的早他在那里喝酒,去的晚他还在那里喝酒。只是与别人不同的是,别人都是大口吃肉大口喝酒,但老田头不,他只就着一个小肉丁,就能喝光一整瓶的啤酒,每每都是拿肉钎子刚刚贴在嘴边,只用嘴唇呣那么两下,然后就极快地从嘴边拿开了,接下来就是慢悠悠地端起酒杯,极享受地“滋”上那么一小口,完全一副尽享人世繁华而又与世无争的神色,如此循环往复,烤肉根本吃不上几串,可是一个个空啤酒瓶子却是在他的脚底边成排地耸立了。
“喂,老田头,告诉大家,肉钎子到底是什么味道的?”
时间久了,食客中自然就有与老田头相熟的。一天,我正坐在一张桌子的前面吃夜饭,一个楞头的家伙突然地就冲着正在尽享人生的老田头喊了一嗓子。
“嚓,你个乡巴佬,你懂个屌!我想你一定没有见过外国人是怎么喝酒的吧?”老田头并不恼,相反一副很不屑的样子,紧随着调门又高了上来。“告诉你,这叫品!知道不?什么鱼啦肉啦的,老子早就吃腻歪啦!”
据摊主讲,老田头原来在一家大型工厂的内部澡堂里上班,主管烧锅炉的工作,然而酗酒终究误事,不知多少次,工人们下了班到澡堂子里去冲澡,等打开水龙头,水居然还凉着呢!就过去找,可他还在锅炉房里呼呼大睡呢!一次可以,两次可以,次数多了,大家肯定不干了,纷纷去找厂领导。也是老田头时运不好,那段时间正赶在工厂效益下滑大规模裁员的关键时段,厂长一听:“得,就你了,你先回家歇着吧!”就这样,老田头一下子就变成了一个无业游民。下岗后的老田头依旧不思进取,每天依旧酒气熏天,老婆说他几句,他就打老婆。老田头的老婆是个外乡人。当年老田头家里穷的叮当响,又是出了名的酒鬼,要想找个城里老婆,那简直就是痴人说梦,后来经人介绍,就找了个外乡人。再后来老田头的父母就没了,一套祖传下来的房子自然而然地就落在了他的名下。房子不大,都没有厅,也就四十几平米,但却是个套三房。随着中国城市化进程的快速推进,房子的需求越来越大,价格驴打滚地往上翻,老田头名下的这套房产,自然也就水涨船高了。对于一个智者来说,手里就这么一套房子,不管它如何坐地起价,都会一笑了之,可对于掌控了房产大权的老田头来说,从此整日介更是牛逼哄哄,把个原本就看轻的外乡老婆更是不放在眼里,稍有不慎,马上开打。面对着老田头愈演愈烈的家庭暴力,已经和他过了N年的外乡老婆终于忍无可忍,和他离婚了。
等候片刻,见刚才问话那人并不回话,老田头便索性置之不理,依旧慢吞吞地喝他的酒,依旧慢吞吞地舔他的肉钎子。只是他这里刚刚进入状态,刚才那位又不咸不淡地甩过来一句:“老田头,谁敢和您比啊?您可是一人吃饱全家都不饿的主啊!”打人不打脸,揭人不揭短。老田头上火了:“嘿,我一个人怎么啦?我一个人过的更滋润。我不干活就有饭吃。你能吗?”
“是呀!是呀!人家老田头有个套三房呢!住一间,租两间,好日子呐!”为熄住老田头的火气,摊主急忙站出来打圆场。
“哎呦喂,还真没有看出来啊!还真没想到老田大哥居然还是一个房东老板啊!”得了摊主的台阶,刚才的那位急忙顺坡下驴,继又“奉承”着问道:“田老板,你家的房子一定很大吧?一百几十平啊?”
老田头虽然熄了火,却并不回话,只将一张脸阴阴地僵着。
一个月后的一天,我照例到那家摊位吃夜饭,我这里刚刚把车子停下,还没有在餐桌前坐稳,摊主就耐不住性子地冲着我说:“还没有听说吧?老田头的那套房产过户在别人的名下啦!”
“为啥?”我急忙追问。
“为啥?!都怪老田头那狗日的太想好事了呗!”摊主嘿嘿一乐,又自顾讲下去,“街坊们都说呀,一天老田头从我这里喝完酒,醉醺醺地往家走,一进门就看见两间出租屋中的一间的房门半掩着。——噢,对了,老田头的那两间房啊,都租给干夜场的小姐姐们了——也是酒壮怂人胆,老田头这老家伙推门就闯了进去。就在老田头飘飘欲仙的时候,那个小姐姐的男朋友突然天降。这一顿豪揍啊!挨了一顿臭揍不说,接下来人家就给他指了两条路:一条公了,一条私了。公了呢,就是报警;私了么,就是把他那套房产过户到那位小姐姐的名下。”
如今坊间的荒唐事蹊跷事实在太多,断不会有哪位爱钻牛角尖的人去考证摊主所说话的真与假。只是从那往后的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便再没有见到过老田头。一年后的一个冬夜,我这里正跑着车,就在一排垃圾箱的旁边,一个熟悉的身影倏忽就出现在了我的视野里。我急忙把车子靠过去,摇下车窗玻璃,冲着那人就大喊了一声:
“老田头——”
那个蓬头垢面的家伙朝着我车子的方向惊恐地张望了一眼,紧接着就咿咿呀呀地叫嚷着跑开了。
直到他跑的不见了踪影,我这里才似有所悟,刚才他嘴里叫嚷着的,居然是这样一句话:“我有一套大房子,我有一套大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