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西风】吃水变奏曲(散文)
父母早逝,老宅闲置多年,家中大小事儿全靠本家兄弟一家看顾。一日,妻子让我开车送她回老家一趟,说是跟本家兄弟结算一下老宅安装自来水管的花销。也许是年龄越来越大的缘故,故土情结愈来愈浓,又恰值周末,我便爽快的答应了。其实,我老家离我工作的城市很近,如果自己开车走高速的话,四十多分钟就能到家。
走进老宅,除木质窗户上的绿色油漆大部分已褪色外,四合院依然整洁如初。特别是东耳房窗下的那棵石榴树,红花绿叶相映生辉,格外引人注目;用力拉动几下石榴树下那眼旱井(自家挖的,用砖砌好后抹上水泥防漏,大概有五米多深,用于储备生活用水)水抽,居然还能够抽出水来,只是那个桶状的出水铁槽已经锈蚀得漏了底儿;院内中间、厨房各安装了一个蓝色的水龙头,用手轻轻一拧“哗哗”往外流水,用起来真是方便;走进简陋的厕所,惊奇的发现,原来靠一把麦糠遮盖污物的茅坑,竟然变成了干净卫生的冲水马桶,我大声呼唤妻子进来查看。正当我们愕然之际,大铁门“咣当”一声,本家兄弟媳妇来了。看到我们惊讶的表情,她拉住我妻子的双手笑起来,“全村各家各户不但都安装了自来水,脏兮兮的厕所也都改造了,这个俺没有事先告诉你们,就自己做主了,俺寻思你们在城市高楼里住惯了,哪天想回咱老家住几天不也图个干净卫生哩!”呵呵……
记忆中我们村的吃水问题都很难,何况厕所的冲洗用水?
童年时期,村子里有两口吃水井,一个在村子外面的西北角地里,一个在村子西头第一生产队的牛棚旁。提起村子外那口吃水井,我便十分伤感,因为有一个年轻的生命就葬送在那口水井里。
记得那时,每次大人去水井里打水都是禁止小孩子跟随的。特别是冬天,水井周遭会结一圈儿薄冰,很滑,一不小心就会摔倒,甚至滑到井里。记得那个掉进水井里的年轻人不过十八九岁年纪,黄昏时分去井里打水,水没打上来,人却滑进了井里。那个救人场景我至今记忆犹新。当时我混杂在老弱病残和妇女儿童堆里,站在不远处向水井方向张望。当大人们找来施救工具时,天已经全黑了,有一个人提着明亮的马灯儿在嘶哑声中指挥着忙乱的人群,好像是要找一个胆子大的人下到井里去救人。最后选定了一个会游泳的年轻后生叫朱显章的下去了。人一救上来,就听到一个女人撕心裂肺的哭喊声。村里的赤脚医生老么叔也来了,经过一番施救后无果,就赶紧连夜往医院送。
这口水井离第一生产队的牛棚最近,有几个人不等吩咐就跑着去套牛车。车还没停稳,人们七手八脚就把落水者向车上抬,送到公社卫生院又是一番紧急抢救,但终究还是没有抢救过来。再长大一点我才知道,这个家庭有两个儿子,掉到井里淹死的是老大,而老二是个傻子。他们可怜的母亲受此沉重打击后变得疯疯癫癫,常常能看到她坐在井边哭喊大儿子。在父母相继离世后,二儿子整日在村子里游荡,东家吃个馒头,西家喝口面汤,每次回老家我几乎都能看到他可怜兮兮的身影……
自从那口水井淹死人后,就被村里用厚厚的大石板封死了。那时,村里确实很穷,但还是勒紧裤腰带花钱买了个辘轳安装在另一口水井上。记得那个辘轳是用我们当地的枣木做的,在井绳的长期研磨下,变得油光锃亮,甚至那些漂亮的花纹清晰的就像活的一般。
用辘轳去井里打水,安全系数大大提升了。那时我已经十岁了,因为是家中老大,到井里用辘轳打水的重任就自然而然落到我稚嫩的肩膀上。记得我家那时有个扁担,是洋槐木做的,因为做的不够标准,担起水来,有好几次小肩膀都被硌出血泡;铁皮水桶家里只有一个,每次去井里担水还要去邻居家借一个;家里还有一个“矮胖”瓷釉大水缸,那是属于我的,隔几天我就得去井里担水把它灌满,供一家子人吃水洗涮之用。当时因为我个子矮,每次担水都要将扁担两头的铁链子在桶芯上缠绕两圈,这样,担起水来就不会因为水桶与地面磕碰使我失去重心而摔倒,再一个,因为我力气小,每次都不敢把水桶灌的太满,纵然这样,也要走几十米就放下水桶喘息一会儿。这其中还有一个担心,说出来也许现在的年轻人会当作笑话来听,那就是烈日当头的夏天,当我担着井水往家里累死累活的疾步走时,街坊邻居或刚从地里收工回来的大爷大婶们会拿着各种水瓢截住讨水喝。眼看着快到家了水桶里的水突然少了一大截,谁能不心疼呢?但心疼归心疼,那时的我也只能是噘噘嘴瞪瞪眼而已。也难怪,那时候的井水比起现在的冰镇雪碧和可乐好喝多了,更重要的是健康多了。
用辘轳到井里打水也是一个技术活儿。熟练的大人们向井里放桶时,都会大撒把,让辘轳在极速旋转中将水桶扎进水里,然后抓住辘轳把,急速的正反转动,只听水桶在井水里“扑通扑通”几声便灌满了。我人小力弱,只能慢慢的将水桶放到水面,然后双手攥紧井绳左右摇摆,猛地下沉,但大多时候水桶是不听小孩子使唤的。任你怎么摇摆下沉,水桶多半不是端坐水面,就是倒扣在水面上漂浮,反正是灌不进一滴井水。更让我无奈又气愤的是将水桶在井里摇摆下沉了半天,不但没灌进一滴井水,还把井绳上的铁钩与水桶芯儿摇摆的脱了钩,水桶儿自顾自地灌满水沉到井底去了。每当这个时候只能回家喊父母去计周叔家借来六爪铁钩子,拴上长绳子去井底捞桶。记得那时候娘心疼我,有时遇到下雨天,就把水桶放到房檐上的瓦口下,接房顶上流下来的雨水做饭。
再往后,村里筹钱利用第四生产队浇地用的机井,在村东南修建了一个红砖砌就的水塔。虽然村民吃水问题有了大大改善,但由于村子地势是东低西高,再加上水塔的压力有限,水管出口只能分布到临街的几户村民家里,不临街的村民只能去他们家里担水。每次放水,村东头已经是水满为患了,村西头的用水量却远远还不能满足。不临街的村民被逼无奈,只得像我们老宅一样在自家院内挖旱井进行储水。虽说有点麻烦,但比起原来用辘轳打水担水省时省力多了。为了每次向旱井里快速灌水,也不知道是那个聪明的村民想出来一个妙招,那就是利用大油桶拉水。具体的做法是在废弃大油桶上的一边,用电焊枪切割出一个50厘米见方的装水口,然后在大油桶底部再切割一个手腕般粗细的出水口,出水口处焊接一截铁管,铁管上再套上一段半米长的自行车内胎,内胎上用细麻绳捆绑的紧紧的防止水流过大冲下来。大油桶改装好后,还要清洗好多遍,直到清洗的没有了石油味儿才可以使用。最后一道工序就是把大油桶抬到一架排子车上固定好,然后去拉水……
再三推脱后,本家兄弟媳妇将爱人手里的水管安装和厕所改造所花费用接了过去。走在村里不久才拓宽的水泥大街上,蓝色垃圾桶摆放的整齐而干净,街道两旁不知道啥时栽种的果木树生长正旺,有的枝头上怒放着鲜艳的花朵,有的已经结上了翠绿的果实……
“哎呀,差点忘记了,听说村里要安装天然气管道啦,咱家还安装吗?”
“安装”
没等妻子回答本家兄弟媳妇的话,我抢着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