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春三月的清晨依旧是带着丝丝寒意，我缩了缩露在空气中的双手，提了提领口的拉链，跟在老李身后，与他一起向地头走去。
　　 老李手里拿着一根约三指粗，三米半长的钢管俏索的走在前头。迫于这长度，我也只能是老老实实的被这长钢管挡在他身后，慢吞吞的跟着，始终和老李保持着不近不远的距离。
　　 向来有着严重起床气的我被他喊来自然是极不情愿的。烦，烦闷的天气，烦闷的我。而他却哼着小曲，仰着脑袋东瞅西瞧，踏着轻松欢快的步子。由于昨晚刚下过雨，原本就崎岖不平的乡间小路瞬间被踩的面目全非，泥泞不堪。车辙印子，脚步印子，小猫小狗的小梅花爪子印子，甚至还有不小心踩滑后跌倒的“狼狈”印子，坑坑洼洼，无从下脚。而我则是踮着脚尖左闪右躲，成功的踩进水里……我盯着老李有条不紊的轻快步伐，点点泥泞被他的鞋底卷起，向上翻腾三百六十度并转体两周半后完美的粘在了他卷起的裤腿和半露的脚踝上。我趿拉着这双泥鞋，拖着沉重的步子，低头耷脑的继续跟着往前走。
　　 狼藉的小路被我俩一前一后的踏过，大小脚印循处可见。
　　 老李先进入棚内，我随后进入。我刚把头探进棚内，便有一股暖烘烘的热流向我袭来。嚯，好热！为了不让姜宝宝受冷，老李打算给盖上三层塑料膜，然后再用竹条卷着膜边严严实实的插进土里。我们进入的是第二层膜，棚内外温差很大，周围渐渐升起了水雾，冰凉的水珠也不断的从膜上嘀嗒在我的头顶，瞬间激起一股子寒意，更令人崩溃的是它还会顺着你的脖子灵活的滑过你的后背，最终和汗水一起把你的衣服浸透。
　　 棚内的温度越来越高，水珠也如同下雨般的滴落下来。
　　 老李“小胳膊小腿”勉强160的个子。我站在地头上看着他使劲的将那捆比他高一头的大棚塑料膜竖起。只见他脱下外套，随手绑在旁边的棚柱子上，然后撸起袖子朝掌心啐了口唾沫，努力地抱住那捆极重的塑料膜向上抬。吃力，无比的吃力！我快步向前，试图帮他抬起，但是却被他用力喝住，“不用，不用，别添乱，在一旁等着！”
　　 我倒是听话，就愣愣地站在一旁，没再上前，生怕给他帮了倒忙。只见他再次鼓足力气，咬紧牙根，“嘿”的一声终于将那捆厚重的膜扛上肩头！老李的脸憋得通红，额头青筋暴突，脸上的汗连成线状掉了下来，左脚丫子被深深压陷进泥里，右腿做弓状。举重似的终于抬稳后便捻起小碎步沿着田垄飞快地将膜搬出数十米远的目的地。那模样很“滑稽”，就像是手持一根竹竿，在水上练习“水上漂”。
　　 我紧跟其后，双手敞开生怕那膜不知轻重砸下来。最后他将那捆膜重重放下，双手叉腰倚在棚柱上重重喘息，头发就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汗水，水珠不再收敛统统从他的头顶淌过，许是汗水里的盐渍煞眼睛，老李紧眯着眼睛胡乱的用手摸了两下脸……我在一旁默默地端详着他，这似乎是我长这么大来第一次认认真真地观察老李:厚茧层生的手掌，沟壑纵横的皱纹，越发浑浊的眼睛，还有那偷偷长出的几根白发……
　　 我陷入了深深的悔思，好像除了知道他是我爸爸，是开家长会时穿着干净的爸爸，是替我交学费时，拿出一摞干净人民币的爸爸，是平时乐观开朗的爸爸，是我想吃什么缺什么都尽数满足我的爸爸以外，别的再一无所知了……
　　 雾气氤氲渐渐模糊了我的双眼，似有什么东西从眼中滚出，我偷偷转身将它拭去，胸中的烦闷已经荡然无存。我抿了抿干涸的嘴唇拍了拍自己的胸脯朝老李嘻嘻一笑:“我来吧！你歇着吧！不会的你教我就行！”只见他轻笑一声道:“你会什么？我都懒得指点你，脑袋那么不灵光，再说了，你一个女孩子做什么重活，先去棚口凉快地儿等着去吧！待会儿用到你的时候，可不许偷懒！”说完便用手抖擞了一下自己被汗浸湿后紧贴肚皮和后背的衣裳，然后提起锄头走向拱形棚最矮端。
　　 虽是朝他点头答应着，但我并没有听爸爸的话，而是边啃着火烧边跟着站在离他有一段距离的身后。
　　 低矮的棚架迫使他偏蹲在一条田垄上，单腿屈膝跪地，另一条腿自然横搭在另一条田垄上，上方薄膜存积的雨水正哗哗的浇灌在他的头顶和后背，冰冷的水毫不怜惜的打湿他的衣裳，本以为他会躲，却只见他不紧不慢的用锄头向下划着垄沿土，认真覆盖姜芽……
　　 这是我不曾见过的画面。
　　 我定定的杵在原地，双腿就如同灌了铅般的沉重。老李屈斜着身子，一跛一跛向前挪动的背影不断晃着我的眼睛，泪水再不听我指挥，纷纷沿着脸颊淌下，然后混着生冷的白面火烧一起被我大口吞咽进肚子里……
　　 原来在父亲背后，可以懂得这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