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东西，放在记忆中，时间久了就慢慢变轻变淡了，而有些东西却像酒一样，始终珍藏于记忆最深处，越酿越香，供人于梦里时分细细品，比如，过年。
　　 去年春节，我一个人过的，给父母、给亲戚打几个问候祝福的电话后，就在钢筋混凝土的深林里冬眠起来，好像外面世事喧闹与我无关。说也奇怪，小时候那么期盼的春节，现在，怎么就觉得跟平日没什么两样呢？不备年货，不看春晚，不放鞭炮，自己也把年过了，如果放在过去，肯定会觉得无比遗憾，不可想象的。或许是现在的年味不浓，自己对过年也就淡了，或许是现在玩法儿多了，上网、打游戏、看电视电影，足不出户，照样过得有滋有味，再或许，就是自己的心已老成。
　　 楼下，三个孩子头碰着头在玩一种翻牌的游戏，他们把印有动漫人物的牌倒扣，然后轮流用手扇，牌翻过来者赢。这种情景在城市的小区中并不十分常见，因为小区住户都互不认识，也不有意结交，人与人之间就有一种很深的距离感，要求自己的孩子也遵循“学校—家—学校”三点一式的生活方式，所以孩子在小区里的朋友一般不多。就像我，在这里生活了几年，与邻居都没说过三句话。
　　 城市里的年味很轻很淡，除大年三十晚，能听到一些鞭炮响外，其他时间很少听到。这几年，城市政策放开了，除了市中心不准放外，其他地方还是能放的，可人们仿佛一下子就没有了放鞭炮的心思，对这个噼噼啪啪的燃烧体显得格外陌生。
　　 有了距离，没了心思，城市的鞭炮就放不起来。
　　 我望着窗外，脑子里回忆起童年时在老家过节的情景：
　　 上世纪八、九十年代，我曾与父母在农村的老家过了几回春节。那是一个川东小镇。那时，小镇很穷，“通讯基本靠吼，交通基本靠走”是那一时期的真实写照。我与父母走了七、八公里的泥巴路才到了小镇，本来走得要发脾气的我，突然眼前一亮，感觉像到了世外桃源。这镇上人很多，热闹得很，东西应有尽有，我贪婪地看着，在每一个我感兴趣的东西面前驻足。红红的糖葫芦散发着诱人的香，我拼命地呼吸着；做糖人的摊子上，那刻着各种动物形状的轮盘让我的步子再也迈不起来；水果糖、米花糖、薄荷糖……让我垂涎三尺，也让我第一次体会到了过节的美好。
　　 每家每户都在忙着置办年货，吃的穿的、还有鞭炮礼花这些东西都是必不可少的。到了大年三十这天，要洗澡、打扫卫生，屋里屋外圈都要扫得干干净净，有扫去这年晦气之意。然后男人们杀猪宰鸡，张贴春联挂灯笼，把家里布置得喜气洋洋，女人们就开始做年夜饭，这顿饭可不能马虎，一定用足了心思，让桌上的人吃饱吃好。喝团圆酒的时候，有的孩子嚷嚷也要喝，大人们就倒过筷子头，在酒杯里沾点儿喂到孩子嘴里，孩子一尝，辣得哇哇直叫，忙喊，不好喝，不好喝，我不喝了。大人们就哈哈大笑。
　　 上了年纪的人，最高兴的事儿，莫如一家人坐在一起吃年夜饭。他们随便挑两样菜、喝两口酒，就放下筷子，然后笑眯眯地看着热热闹闹的一家人，脸上写满了一种无以伦比的成就感，人这一辈子不就图个幸福安康、儿孙满堂吗。大人们围着一张大桌子，小孩子围着小桌子。每张桌子下都放在火盆，热气腾腾的，里面烧的是从山里捡回来的木材。火不是明火，是暗火，不至于不小心烧到裤脚。火盆对孩子来说也是一个好东西，把生红薯、土豆、鸡菌干等埋进火堆下的灰中，不一会儿，就挖出香喷喷的熟物来。
　　 那时，并不是每家每户都有电视，但春晚是必须得看的。每当春晚开始，有电视的人家里就坐满了人，主人家也不气恼人多，反而拿出好吃好喝招待大家。电视都是那种老式插天线的黑白电视，画面效果不好，看一会儿就飞出无数雪花，连人影都看不到。有人就去动动天线，画面出来了，接着又看。每个人都如此专心，目不转睛地看着，生怕漏下任何一个细节，漏听任何一句话。那一时间，人们知道了什么是相声、什么是小品、明白了歌也能唱到如此动听，舞也能跳到如此美丽，更认识了马季、刘伟、冯巩、牛群……一个又一个的明星。
　　 最激动人心的时刻就是跨年的那一刻，电视上倒数着“十、九……一”，十二点正到，鞭炮声炸响，像狂潮像耳朵涌来，那一刻，耳朵仿佛要震聋了一般，过好久都还嗡嗡作响；天空霎时亮如白昼了，仿佛整个世界都是五颜六色的，格外美丽……大人小孩齐声欢呼、放声大笑：“过年啦——过年啦！”
　　 等春晚结束，都往往是第二年的凌晨三、四点了。许多小孩也是第一次体验到了彻夜不眠的滋味，却依然很精神，穿上新衣服，高兴地和大人们窜门去。
　　 那边的人一般初二开始走亲窜户。大人带着我们，来到老人家里拜年，祝福老人身体安康。这时，老人会拿出一叠红包，小孩子们就兴奋起来，一个个高举着手围在老人身边，嘴里却很甜，“祝爷爷、奶奶身体健康！”活像一群昂首争食的小麻雀。老人们就笑呵呵地给孩子每人一个，一大家子其乐融融。那个时候，老人给的压岁钱虽然不多，但买鞭炮、零食却还是够的，孩子们就感到特别幸福、特别满足。走了老人家，就开始走亲戚朋友，一般来说，村里每户人家都要走到。
　　 窜门回来就是孩子的时间了。他们三四个一群，五六个一伙，拿着玩具刀、枪打起了仗，呜啦呜啦地从这家窜到那家，再从那家跑到这家，犹如无人之境，嘴里还发出“噼”、“啪”模仿抢的声音。擦炮是个好东西，是男孩子们的最爱。擦炮盒如火柴盒形状，一盒里面装有二十来只。男孩子们人手一盒，看见田边悠闲的老狗，便取出一只，在盒外皮上一刮，突然丢在狗身旁，“啪”的一声，脆脆响起，吓得老狗呜呜叫，夹着尾巴跑了。村里的狗儿都怕了我们，见了他们，老远绕道。
　　 这是孩子们的狂欢节，是一个多彩多姿的时刻，孩子们的心飞了起来，可以不再背起那沉重的书包，可以不用理会成堆的家庭作业，可以不去用思考加减乘除，一门心思：好好玩儿。这时候，也是大人们对孩子也是最宽容的时候，再调皮的孩子都能得到包容……
　　 十八年没回过老家了，记得最后一次，也是在春节过后，我与父母将走，几个亲戚拉着我们满怀歉意地说，等路修通了，条件好些了，你们回来过节就不会觉得难耍了。而我，却觉得那是最好耍的春节。
　　 有时候，我会想起老家，想起老家的春节，想起亲戚的这翻话。
　　 那天，亲戚电话里说，现在老家变化可大了，也盖起了楼房，有了超市、商场，小镇大片大片的土地被各路开发商买走。亲戚高兴地说，明年春节，他们也能住进楼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