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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推荐 【看点·新生】随州往事(小说) ——小说三则


作者:石中元 白丁,72.7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12634发表时间:2020-06-20 16:58:06
摘要:20世纪80年代,地处鄂西北的随州(当时称为随县),人们从“大锅饭”到“大包干”的过程中,蹒跚学步,艰难曲折。本文以作者的经历,以小说的笔法,折射出蜕变中的阵痛与快乐……

【看点·新生】随州往事(小说) 一、憨货治丧
   一个鸭子三只脚——岂不怪哉?大千世界,什么样的怪事都有。最近,在鄂西北的S镇上,就出现了怪事一桩。70岁的张老先生,儿女孙娃一大群,仙逝时身边却没有一个亲人。他是独自在家里孤零零地“睡”过去的,谁也不知道他是何时何刻断的气。
   张先生的老伴早已作古。眼下有六个子女。大儿子金柱,三十九岁,县机械厂工人。他憨头憨脑、少言寡语,但心中却很有见地。憨人有福相,他有个心灵手巧的贤惠媳妇,名曰:艾芝。二儿子银柱,三十五岁,是北京某防化团教导员。他已在北京成家立业了。还有四个姑娘,都出嫁了。儿女们曾多次接老人去居住,但老人总舍不得离开这个“宝窝”,才落得今天悄然下世的结局。
   张先生之死,牵动了张氏家族每一个成员的神经,孝眷们急急匆匆赶来了。只有银柱,此时仍远在千里之外。
   张家盼银柱归来,犹如大旱之望云霓。盼得最急的是哥哥金柱。这憨人因不顾乡俗,欲将尸体火化、惹得亲友街邻们群起而攻之,他力不敌众——一个跳蚤咋撑得起被窝?眼巴巴地渴望着弟弟归来,助他一臂之力。
   一封加急电报,终于把银柱“打”回来了。
   他,方脸大眼,中等身材,穿一身朴素的便装。走到了家门口,他既不懂得向办丧事的亲友们说客套话,又不晓得作揖磕头,只是向人们点点头,握握手,然后是痴呆呆地站在父亲的灵柩前,脱帽、默哀。
   这时,蓄着八字短须,穿着黑色长衫的支应人沈老先生走过来说:“娃子,走,快跟我到后院去!”没等银柱吭声,沈老先生就不容分说地领着他往后院走去。
   后院里好热闹啊!
   院子里摆满了酒席,就连毗连小院的几户人家的屋内也借用着摆上了酒席。南墙根支起了几口大锅,灶门里的火苗“呼呼”地往外窜,锅里“扑扑扑”地直冒热气。酒味,菜味、烟味;猜拳声,说笑声,刀剁水涮声弥漫着整个院落。“这是丧事,还是婚事?”银柱一阵恶心,烦恼极了。几个妇道人家打着饱嗝,鹅行鸭步般从银柱身边晃过去,边走边说:“这娃们多有孝心,十六盘的席面待客,这才对得起亡人!”
   银柱见哥哥金柱跟在嫂子艾芝后面,正与酒足饭饱、起身离席的人们寒暄着。嫂子眼尖,急忙走过来道:“兄弟回来了!”哥哥紧走几步,象潜渡大海的人抓着一根救命稻草似的,握着兄弟的手不放:“等你三天了,尸体快臭了,你看这流水似的酒席,怎么办呦!”说罢就象木头桩子似的站在那儿不吭气了。艾芝却从从容容地要给小叔子介绍情况。突然,灵堂前响起一连串的鞭炮声——又有人送花圈和礼物来了。
   支应人沈老先生对艾芝责怪道:“还有闲工夫说家常?快领着银柱上酒席上去。人家说,老二成了军官,架子大了,不晓得说句客气话。”“沈先生,多亏您提醒,银柱从小离家,不懂这套规矩,全靠您老人家指点他了!”
   银柱恍然进入另一番世界,机械地受着沈老先生的支配。此刻,沈老先生俨然是个运筹帷幄的指挥官,他“总理”这场丧事。在这儿,支应人的权力是至高无上的,连北京来的军官也得听从他的调遣。
   沈老先生今年七十岁,年轻时在镇上教过私塾,他谙熟四书五经,精通典章礼仪,且又热心快肠。小镇上,不论谁家办红白喜事,都要请他去当支应人。他是这方面的行家里手,颇有点儿权威哩。
   当沈老先生领着银柱在酒席上转了一圈之后,银柱心里很不是滋味,这是他第一次逢场作戏,他刚忍气吞声地应酬完毕,正好碰上嫂子艾芝,他便气呼呼地说道:“搞的么名堂!简直是寻开心!”
   嫂子艾芝不紧不慢地解释道:“兄弟,你不晓得眼下的风俗,办丧事就得请客送礼摆酒席,我们为这作了多少难呐!”
   “我们应该移风易俗。”银柱接过嫂子的话茬,谈起自己的见解,“我看还是火葬好!”
   “吁——小声点!人家都盼你回来劝劝金柱,把丧事办得红红火火;想不到,你们哥俩是庙里的鼓槌——一对憨货……如今婚丧嫁娶,讲阔绰,摆排场,都时兴这么个搞法。我们手头虽不宽裕,但也不至于穷得舔灰。明知铺张浪费,也要打肿脸充胖子拼他一回……”
   艾芝正说着,突然前面灵堂里人声鼎沸。只见沈老先生气喘吁吁地走来吩咐道:“孝眷们,都到灵堂里去……准备封梓口了!”
   孝眷们随即分成两列守在灵堂两侧。四个腰束黑带的壮汉,七手八脚地撬开了棺盖。霎时,扬起一片呼天唤地的哭喊声——这是他们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看一眼逝去的亲人了。
   封梓口的仪式好不容易收了场。人们安静下来。满腹经纶的沈老先生,在这种场面很自然地讲起学问、谈起孝道来。他抹抹八字须,抻抻长布杉,矜持地对着众人,侃侃而谈:“古人云‘人有三魂六魄’。三魂者:天魂、地魂、罪魂也。六魄者:心、肺、肝、肾、脾、胆也,各有神灵主宰。仙逝者,三天之内,阴魂不散,阳气具在;三天后,在鬼门关喝了迷魂汤,人事不省、荣辱皆忘、方为鬼魂也……”
   银柱不愿再往下听了,他打断沈先生的话,针锋相对地说:“哪有什么鬼魂精灵?世界上的一切,包括人在内,都是由一百零六种化学元素组成的,根据物质不灭定律,人死后,躯体将转化为其他物质……”
   大家象听天外来客演讲一般,莫名其妙地瞅着银柱。银柱猛地意识到什么似的,索性提高嗓门对众人说:“土葬有什么好处呢?上压千斤土,下有鼠咬蛇啃;尸体腐烂后还污染环境……这场丧事已麻烦各位三、四天了,眼下正是农忙季节,为了不再耽误大家的宝贵时间,出殡应该从简,我们想送去火化……”
   他最后两句话立即把自己涂成了大花脸,这还了得!张家出了这样大逆不道的后人,简直是给亲友,街邻们的脸上抹黑!一瞬间,只见姑父、姑母、舅舅、舅母、叔叔、叔娘、姨爹、姨母……一个个怒气冲冲地走来了,把个银柱包围在中间,筑起了一堵人墙。一场激烈的舌战开始了……
   几千年的土葬之风,根深蒂固的习惯势力,犹如一个汪洋大海。这波涛汹涌的大海,吞没了多少勇敢的弄潮儿!
   清晨,在世代相袭的唢呐声和现代化录音机放出的哀乐的混杂声浪中,灵柩由八个壮汉缓缓地抬起。孝眷们黑压压地跪下一片,哭声惊天动地。
   “铿锵铿锵”的锣鼓队,走在出殡队伍的最前面;用两根长竹竿挑起的鞭炮,“噼里啪啦”炸得山响,青烟袅袅;举着花圈和挽幛的人们,成双成对,排成一长列;腮帮子鼓得象蛤蟆似的吹鼓手,“呜哩哇啦吹个不停。接着是由内侄捧在胸前的大幅遗像,紧跟遗像的是长长的哭丧人群,人群后面才是出殡的灵柩。
   这哭丧的人群,按照极严格的血缘关系依次排列着。先旁系,后嫡系,由外亲,到内亲,最后才是孝子金柱、银柱。他们兄弟姐妹六个每人都由两个人搀扶着,银柱不要人搀扶,但也文艺两个亲友不容分说上前架住了他的胳膊。这小镇上世世代代出殡的礼仪就是这样,你一个当兵的能例外吗?载《中国社会保障报》1987年12月11日
  
   二、穷快活的人们
   天地山川、草木花卉,因色而生辉,因色而现美。沿S县神农广场一圈的高大建筑就是这种美的见证。你看,那一幢幢红、黄、白、还有那橙色的楼房,色泽鲜明,错落有致;那楼梯、阳台、廊柱、窗棂,饰以绿、紫、兰、青,在夏日阳光的朗照下,耀人眼目。
   就在这广场南边,引人注目地僵卧着一排破旧的平房,墙壁斑驳,门窗歪斜。在周围高大楼群的“烘托下”,这排平房就像一个憔悴、干瘪,可怜巴巴的小叫花子,站在一群财大气粗的暴发户中间一样,那么寒酸、那么土气。在拥有120万人民的S县神农文化广场上,这排小平房实在是太不协调啦。于是乎,爱在这凸凹不平、长着青草的广场上遛达的一些市民,便撅起能拴住叫驴的嘴巴:“背时鬼,穷得舔灰”,“宁愿去扫大街,也不到这穷文化馆来上班!”然而,穷有穷的活法,穷有穷的滋润——敲着空碗唱喜歌,叫花子甩动响鞭——
   他们是一群穷快活的人
   这排低矮的小平房有十几间屋子,正中间屋子的门口挂着一个招牌:“S县文化馆”,信马由缰似的狂草,苍劲有力、洒脱奔放,顿使蓬荜生辉,陋室呈彩,这是穷快活的“头儿”黄馆长的杰作。
   招牌右边是茶园、摄影组、电视室(兼饭厅)以及“以文补文”人员的集体宿舍。你如果有雅兴的话可来茶园下棋打牌、聊天喝茶;亦可到摄影室来,“咔嚓咔嚓”,美气美气。
   招牌左边是本馆音乐家、画家、摄影师以及导演的“安乐窝”。每家一间,12平米,紧紧巴巴、挨挨挤挤。白天,洗衣声、炒菜声、收录机声,此起彼伏。深夜,嘎吱嘎吱的破床板互相呼应,随之,呼噜声、梦呓语,此起彼伏。“穷文化”的人们有唱有跳、有说有笑,悠闲而自在。
   从挂着“S县文化馆”招牌的大门走进去,是一间不规则的没有天花板的大屋子。进屋后,走8步,往右一拐,是一小间屋子。这一大一小的套间,黄馆长自豪地称之为“我们的宝葫芦”。大间是葫芦身子,小间是小葫芦把。
   葫芦身子的南角,摆着一部电话,一天到晚总有人在这打电话。葫芦身子的中间并排放着两张墨绿色的乒乓球台,绕球台四周摆着笨重、陈旧的长条靠椅。上级和来宾在此听取工作汇报;馆务会议在此召开;负责橱窗宣传的,在此剪贴装饰;放电视和演节目的,在此写海报;画家在此画山水人物,绘制广告牌;音乐家常常领来少男少女们,悠扬的笛子声、手风琴声,伴着歌声,不时地穿过裂了缝的瓦片,在广场上空回荡……
   小葫芦把又窄又小,来者要摁着肚皮,缩着身子,方能在叉开的桌椅中间穿行。一不小心,还会踩着堆在墙边的旧书报,或是碰着扫把,簸箕。别小瞧这又窄又小的小葫芦把,藏龙卧虎哩,他们每人占据一席之地,这足以叫另外几个无桌无椅,从乡下调来的以文补文的馆员钦羡不已了。小葫芦把中有三个“特殊公民”——会计、编辑、打字员。
   会计姓扬,圆脸盘,小眼睛,一天到晚乐呵呵,人称“扬快活”。“扬快活”,蘸着唾沫星子数票子,连个海绵吸水盒也舍不得买,最近老喊肝疼,有人说那是钱票子上的病毒传染的。
   文化馆是个清水衙门,每年得到的拨款仅够在编人员开工资。然而,穷有穷办法,活人哪能被尿憋死?去年他们开办了“以文养文”,茶园、音乐厅、摄影室应运而生。基础设施全是“扬快活”乐呵呵的或买、或租、或赊的……隔三差五总有人来催还债款。不是木材公司要欠交的家具钱,就是百货公司要赊账的电视机钱。要么是银行来催过期贷款,要么是五金公司逼摄影的器材钱。初一吃十五的粮,前吃后亏空。文化馆月月超支,年年负债,“扬快活”用微笑来对付。
   每逢遇到讨债的人们,“扬快活”比平时笑得更勤,当然也少不了“抱歉”、“对不起”、“下个月想办法”之类的应付话。“扬快活”的圆脸盘,小眼睛曾感动过一个“女财神”,竟从漂亮的提包里掏出了一片口香糖,赏给了他。
   “扬快活”也有唉声叹气的时候。那些提着公文包,戴着红袖标的人,一个个气度非凡,他们不要微笑,他们要的是人民币。什么卫士宣传费、治安管理费、垃圾处理费……来者汹汹,煞有介事的搬出条条款款。每当这个时候,“扬快活”的微笑失灵了,他愁眉苦脸的弯曲腰,活像从监牢里放出的囚犯。水来土掩,兵来将挡,书呆子气十足的小编辑该出场了。
   书呆子是个从北京来的转业军人,他的诗作“美之浪漫现代曲”获“新星”诗歌大奖。他被黄馆长看中了,费了几番周折,才从厉山乡文化站借调了来,黄馆长将自己的办公桌腾了出来,让书呆子看稿改稿,办S县文艺刊物和辅导业余作者。书呆子适应嘈杂环境的能力极强,左边“恨天高”的打字机哒哒哒地响个不停,右边的“扬快活”噼里啪啦地算账,身后的馆长和音乐家挤在桌子的夹缝中,连比带划地争论着如何开展儿童歌咏……书呆子浑然不觉。隔壁茶园的人们在下棋、打牌,“葫芦身子”的人们在歌唱、跳舞……高音、低音、颤音、花音在葫芦把狭小的三维空间里交错回响,书呆子竟然在这混合音响中,有滋有味地修改小说、润色诗歌。他说,这天籁之音,能让人三月不知食味,养人哩。
   每当讨债者气势汹汹,每当“扬快活”的笑脸变成哭相时,书呆子便面壁而坐,仰望着报纸糊的顶棚上的破窟窿,抑扬顿挫地大声吟诵:
   夺泥燕口,削铁针头,刮金佛面细搜求,无中觅有。鹌鹑嗉里寻豌豆,鹭鸶腿上劈精肉,蚊子腹内刮脂油,亏老先生下手!
   最后一句“亏老先生下手!”,大有愤懑不平之气,讨债者为之一惊。你小子还不滚蛋?书呆子更有呆法,他便穿上没有徽章的军装,昂首挺胸,似伟人一般挥动手臂,气壮山河地:“啊——红军不怕远征难,万水千山只等闲……”还不走吗?再来一首!甭看他平日少言寡语,吟起诗来如老太婆卖瓦罐,一套一套的。这一个个真理在手、趾高气扬的人,见这个穷得掉渣的文化馆,一时半会儿榨不出油水来,且中午还没有饭局,于是乎,边骂骂咧咧,边转身走了。这时候,打字员“恨天高”便像铁锅里的炒豆,发出了“咯咯咯”的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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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真是三篇叫人拍案叫绝的小说。第一则《憨货治丧》里,小镇上的张老先生死了,六个儿女相继回来奔丧,大儿子金柱憨头憨脑的,但心里却是一个有主张的人,他欲将父亲早早火化,却惹得亲友街坊群起而攻之,无奈之下只能寄希望于还没有归来的,在北京部队工作的弟弟银柱。谁想,弟弟回来了,却仍然拗不过那些人,虽然弟弟对丧事大操大办和土葬也是一肚子意见,甚至直接表达了出来。最终兄弟俩却还是拗不过众亲友,拗不过铁的乡风乡俗……第二则《穷快活的人们》里,作者以灵动的笔触向我们讲述了一个设施陈旧,房屋简陋,条件艰苦的文化馆的故事,可以说,里边的每一个人都是鲜活独特而热爱文艺敬业的。最后一则《高部长的堂兄弟》,读了真是让人哑然失笑又禁不止掩卷沉思,从这则故事里,我们不但读到了人性的弱点,世态的趋炎附势,也读到了很多为人处世的尴尬。佳作荐读。【编辑:兰花悠悠香】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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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兰花悠悠香        2020-06-20 16:59:11
  拜读老师佳作。感谢赐稿看点。期待精彩不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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