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近中午，暖阳当空，28路公交车向北直驶。
　　 “侬是乡下人啊，听伐懂上海话？”忽然被一个女人的声音打破我的忆思，原来是前排双人座靠窗的女人声音，她感觉热，叫她前座的女人开下窗，没得到响应。于是又拉高嗓门：
　　 “喂，侬哪能回事啊？”
　　 “我不是开过了吗？”再前女人说，没回头。
　　 “侬伐好再开大点啊？”
　　 前面女人没理睬。
　　 “喂，侬是乡下人啊，听伐懂上海话啊？！”
　　 我前座女人有点火了。这时她前座女人也被激怒了：
　　 “要么侬是乡下人！”
　　 两人对吵起来：
　　 “侬是乡下人！”
　　 “侬是乡下人！”
　　 “侬是乡下人！！”
　　 “侬是乡下人！！”
　　 喉咙越拉越高，声音越发短促：
　　 “乡下人！”
　　 “乡下人！”
　　 “乡下人乡下人乡下人！！”
　　 “侬乡下人乡下人乡下人！！”
　　 “乡乡乡！乡乡乡！……”，
　　 两个女人声音到了高八度，语速越来越快，互相叠加，你来我往，实在刺耳，弄得车里乘客都朝她们冷视。
　　 我早就憋不住，开了腔：“倷有啥意思伐？开个窗嘎小桩事，横一个乡下人竖一个乡下人的！”我这一说倒起了震慑作用，吵声停息了。我前座靠窗女人回过头来放缓了语气向我说：“侬伐晓得，我开始蛮客气，还叫伊声阿姨唻，只不过叫伊把窗开开大，伊拎伐清。”原来是一个50开外的瘦脸女人。我回她：“为这点小事生气一点不值得。”
　　 “喂，爷叔，我已经帮伊开了窗，伊还是横一声乡下人竖一声乡下人的，侬讲讲看对伐对？”
　　 再前座女人站了起来转身也向我解释。她还年轻，30出头，短发白晰圆脸，戴副金丝边眼镜，文儒相。她们都把我当东方电视台娱乐频道节目里的“老娘舅”了。我还真管起了闲事：“好了好了，大家乘车，临时碰着，乡下人乡下人的多难听，没必要生这种闲气，算了！”两个女人气消了，我有点莫名的满足感。
　　 忽然车刹停了，我才发现到站了，起身下车，顺便望了下那两个面朝窗外的女人。
　　 太阳升得很高了，有点灼眼，28路车很快远去。而“乡下人，乡下人”的尖吵声还绕在耳际未散去，究竟谁是“乡下人”呢？这种早年上海人鄙视外地人的心理何以至今还根深蒂固地留在一些人的脑洞里呢？这种“优越感”实在不值半毛钱。
　　 哦，“洋人阿婆”酒家跃入眼帘，我箭步走去，几个等候聚餐的老邻居已站在大门口了。几十年未曾谋面了，心里不免激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