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凤】不甘心(小说)
果果家和豆豆家在一个家属院里住着。
这是矿区最好的家属院,独门独院,有两间房一个院、三间房一个院、四间房一个院,每个院子配备一个厨房,一个卫生间。根据领导职级不同来分配大小。普通职工是住不进来的,但有2个人除外,一个是果果爸爸,另一个就是豆豆爸爸。
果果爸是中国矿业大学的毕业生,当时矿上技术人员少,这名牌大学的大学生愿意到矿上来工作,单位领导相当重视,就破例给他分配了这么一套两间房的独门独院。
豆豆爸是矿里的焊工,挤在一个屋住六个人的集体宿舍里。有一年冬天他在湖里救了一个落水儿童,这落水的儿童正好是报社主编的亲外甥,主编为了感激豆豆爸,亲自执笔撰写了一篇新闻稿件,在那个纸媒盛行的年代,豆豆爸的事迹一夜传遍大街小巷,后来电视台也来采访,豆豆爸一下子就成了全市学雷锋的典型,演讲表彰活动不断,矿里领导一看这架势,顺水推舟做个好人,也破例给他分配了一套离果果家不远的两间房的独门独院,彰显了领导对下属的关心重视。
后来,果果爸娶了矿办秘书科的大美女,豆豆爸娶了矿里变电站的女工。都参加了那年矿里组织的集体婚礼。
即便如此,在两个孩子未出生之前,两家人几乎没有什么来往。
果果妈怀孕的时候,买了一本《孕妇宝典》的神书,成天俨乎其然地仿着做。书上说吃葡萄对孩子眼睛好,她就买葡萄吃;书上说胎教就每天听一段音乐比较好,她就买了MP4成天地听;书上说,孕妇不易动怒,时刻保持心情愉悦,为了肚里的孩子,她居然也能忍下果果爸的一些坏习惯。
豆豆妈怀孕的时候,孕反严重,别说吃了,就是闻着饭香或者旁边的人说句吃饭的词,她都呕吐不止,没几天,整个人瘦了一圈,后来干脆请假去了中医院调养身子,直到怀孕7个月才回家。
两人的预产期本来相差半月,果果大些,豆豆小些,谁知果果出生的那天,豆豆妈也有了阵痛,送到医院没一会儿,豆豆也跟着来到这个世界。
起初,果果妈想要个男孩,豆豆妈想要个女孩,结果却恰恰相反。不过,现实随时会替代烟消云散的梦想。这些都是后来两家人熟络后聊天才知道的。
两家的百日宴是同天在同一个地方举行的,这是矿上的不成文的规矩,为了避免攀比,矿上规定,凡是婚宴、丧宴、百日宴不管是谁家都是一个标准,矿里的食堂负责筹备,费用偏低,吃得也实惠,颇受职工的欢迎。
有人把果果和豆豆抱起来,豆豆就伸出小手使劲地扑向果果,抱着的人就偏不让他过去,豆豆就使劲哭起来,大人一看,赶紧将他抱到果果旁边,让他触着她,他的头就摇摇晃晃地贴向果果的脸,张开嘴巴使劲舔,此时,大家哄堂大笑。
“这么小就知道追女孩子?干脆订个娃娃亲得了!”
“就是就是,两人第一次见面就亲上了,这缘分深得很啊!”
这次百日宴后,两家的女人常带孩子在家属院里碰面,话题总是离不开这两个小家伙,渐渐地,关系越来越好,果果家遇到什么体力活,都是豆豆爸爸帮忙,豆豆的姥姥做得一手好菜,每次做些稀罕的菜品,总会端来一盘给果果家;果果妈看到育儿方面的新书也会买给豆豆妈阅读。
都说远亲不如近邻,两家人都异常珍惜这样的缘分。
果果2岁半的时候,家里发生了变故,没有人照看的果果被先送去幼儿园。
半年后豆豆也去了。和果果手牵着手上幼儿园,和其他刚上幼儿园哭天喊地的孩子们不同,豆豆基本没有什么适应期。
一次吃饭的时候,旁边小朋友不小心把热饭洒在了豆豆身上,豆豆哇就哭了,果果见状,立即从口袋里掏出手绢跑来给他身上的饭渣,还劝他,别哭!别哭!豆豆乖乖地就不哭了。
豆豆爸妈倒三班,有时间接送孩子,果果基本上都是豆豆爸妈接送。时间久了,小朋友会问果果的爸爸妈妈为什么不接她?因为这事,果果回家哭过几次,两家人一合计,干脆互认干亲吧!
从此,两个孩子有了两个爹妈。
这种“郎骑竹马弄青梅,同居千里无嫌猜”的童年,在三年级的时候戛然而止了。
一天下午,田丽神秘地把果果拉在操场边的无人处,对她说:“果果,班上都传着你和豆豆谈恋爱呢!”
这一惊天的消息让果果感到震惊,她马上解释:“他爸妈是我干爸、干妈,我们不可能谈恋爱!”
“可是同学们说你们早就亲过了,而且还订了娃娃亲!”田丽的话让果果顿时羞愧万分,红着脸问:“这是谁说的?我要告诉老师去!”
“陈明他妈说的,说你们百日宴上就已经亲嘴了。而且陈明问豆豆的时候,豆豆还说你就是他媳妇。”
果果气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委屈地流下眼泪。
刚刚破土而出的小草还未看清楚这个世界的模样,就被一阵大风吹得遍体鳞伤。一直生活在美好世界里的果果,第一次体验了谣言的可怕。这可怕来临的时候,她却毫无招架之势。
放学的时候,豆豆依旧等他一起走,果果磨磨蹭蹭最后一个离开教室。看到同学们陆续走远了,果果恼怒地问:“豆豆,你和同学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啊!”
“你确定没有说?”
“确定没有!”
“你没有说我是你媳妇?”
“哦,那事啊!陈明问我是不是那个什么你,我就说她就是我媳妇怎么了?”
“你!你!你!流氓!”
果果背起书包,哭着跑了。
从那天起,两人再也没有说过话。
过了不久,矿区建了楼房,果果一家也就搬离家属院了。
两家人各自忙碌,联系逐渐少了。
果果成绩一直不错,豆豆差些。
豆豆妈总是自我安慰:“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基因不好,也不能怪儿子学习不好。”
矿上只有小学初中,高中就要到市里去读。
中考完那天下午,果果收到一封信。信封上没有邮票,只有果果的名字,也没有寄件人的地址。果果明白这是豆豆写的信,因为门房大爷是豆豆老家的远房亲戚。
她想拒绝,但没有。
她接过信并迅速塞进书包,那一刻她心如鹿撞,烟视媚行。
五年了,从未与豆豆说过一句话,她用这种态度证明自己与豆豆毫无关系。
他为什么写信?他写了什么?当年骂他流氓是不是也伤害到了他?要不要看这封信?一路上,她纠结到半夜才起床从书包里取出信,薄薄的。
信封上的笔迹像树枝嫁接起来的,丑得要命。
果果又将信放下,她不喜欢字迹潦草的男孩子,她总认为一个人的笔迹代表一个人的层次和修养。隔了一会儿,她又拿起信仔细看了看,这一次,她发现其实豆豆是认真写过的,只不过之前太潦草,现在怎样也齐整不了了。
她轻轻撕开信,信笺横向对折的了2次,纵向折叠了一次。果果心里一凉,嘀咕道:“给我写信居然这么没有礼貌?”
信很简单,寥寥数语。
“果果,祝你考上理想的高中,以后考上理想的大学!我喜欢你!豆豆”
下面就是日期,老师教过的此致敬礼也都忽略了。
最后四个字,再一次让果果心神不定!她怔怔地盯着信,脑子里一片空白。
这是她平生收到的第一封情书!如此简单、如此潦草,她有些不甘心,甚至感觉到这封信践踏了她期待的美好,她有些愤怒地撕了信装进包里,第二天一大早出门就丢进了街边的垃圾桶。
夏天过去,果果考上了最好的高中,豆豆在另一所高中,相隔很远。
高中三年两人几乎没有相见,假期的时候,果果妈带她去省城找优秀的教师一对一辅导。辛劳种下去,果实必茂盛。高三的时候,果果已经是同年级家长们心中的别人家的孩子,当超越达到一定程度的时候,就只有羡慕的份了,果果已经超出同学们一大截,她成了学校的宝贝,一次感冒,请了2天假,学校竟然派老师单独给她补课,她可是全校的希望。
果果是矿上第一个考上北京大学的孩子,矿里格外重视,敲锣打鼓地送喜报、宣传,原计划要给她一笔10万的奖励经费,后来,果果爸爸提议10万奖励给矿区考上重点大学的10个孩子,每人一万。矿领导采纳了建议,并很快召集了会议,颁发了奖金,另外,还为他们举办了一次聚餐,请了矿区学校的部分老师们,算是谢师宴。
这10个孩子中,有豆豆。豆豆考到了西北的一所著名大学,但和熠熠生辉的北大比起来,还是黯淡无光。
三年前,豆豆写了一封长长的信,诉说了自己热爱果果的满腔热情。计划着中考完就对果果表白,但考最后一门时,题难,他有些灰心丧气,提前半小时出了考场,重新写了封信,交给学校门房的远方亲戚,偷偷藏在角落里看果果接了信才回家。
一是表白,二是自勉。
高中三年,他为了能够追上自己牵挂的女孩,完全沉浸到枯燥的学习中,今天终于有了成果,但果果仍然比他考得好!她太优秀了。
谢师宴安排在晚上,十几桌。从小玩到大的矿区的孩子,本来也亲近,这一毕业就天南海北地闯了,才发觉平日不多交流的同学竟是日后在社会上的亲人。果果是今晚当之无愧的主角,领导、老师,一个个交流叙旧,豆豆远远地望着,从小看到大的女孩子,仍旧看不够。
很晚的时候,果果才落座,豆豆在她身边的空位坐下。
“恭喜你!”豆豆举着酒杯说。
“同喜!”果果端起桌上的果汁。
“可以喝一小口酒吗?”豆豆问。
果果犹豫的时候,豆豆在一个极小的酒杯里倒了半杯白酒,双手递过来。
果果接过酒杯,目光乱飘。端杯慌乱地朝豆豆手中的杯轻微碰了一下,就一饮而尽。
一股火辣的灼热感瞬间蔓延到胃部,她不禁用手捂嘴,立即端起果汁一口气喝了下去。
“我可以给你写信吗?”豆豆问。
果果没有回答,甚至没有看他一眼,她恨豆豆又一次霸占了她的第一次,第一次喝酒。
大学四年,果果定期收到豆豆的来信。封面的字迹已经越来越好看,她没有打开过,只是把每封信都齐齐整整地装入一个饼干盒子里。
而果果身边不乏追求者,果果也对几个男生有过好感,但对方想要有深入交往的时候,果果选择了拒绝。直到有一天,她遇到了一个男人,是实习时的一家公司的副总,举止洒脱、风度翩翩,最要命的是还是钻石王老五,大多数女孩子对这类男人没有抵抗力,果果实习是做那副总的秘书助理,实习期快结束的时候,男人向她表白,她受宠若惊的接纳,然后奉献了自己的初夜。
这个第一次,果果奉献得心甘情愿。她憧憬着美好的未来。
后来发生的事情不再多述,副总的老婆找上门来,把果果暴打一通。
在极度绝望中,果果打开了那个曾经装饼干的盒子,里面躺着满满一盒信。她一封一封打开,一封一封翻看,泪流不止。曾经在她心中被打入死牢的男孩子一点一点复活了,她突然觉得他长得其实也不差,他学习其实也没有那么差,思考了三天,她踏上了开往西北的列车。
辗转找到豆豆学校,偌大校园里她边走边打听。在宿舍门口,她看到了他,这么多年她居然都没有仔细看过他,他有些壮壮的,棱角分明的方脸被西北的风沙刮得有些黢黑,看到她,眼中闪动着明亮的光彩。“果果!”他惊讶地张着大嘴。
有一个女生给她端来一杯鲜橙饮料,他没有接,和女生寒暄几句,女孩子失望地走了,临走还回头看了果果一眼。
“你怎么来了?果果?”豆豆跑来就问。
“你,你愿意陪我走完余生吗?”果果直截了当地说。
豆豆对突如其来的意外惊到了,愣怔了以下,立即说:“我愿意!”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就是豆豆此时的心情。
他带着她去校外的小餐馆吃饭,喝着啤酒,两人聊啊聊,聊过去的事情。
“你当时为什么说我是你媳妇?”
“那个时候陈明喜欢你,可是他见我每天和你在一起,就去找我,让我离你远些,那怎么可能呢?听我妈说我们来到这个世界上一百天的时候就亲过你了。”
今天,这些话在果果耳朵里,不再是流氓,而是霸气的呵护
“你知道吗?我收到的第一封情书是你写的。也是唯一的一封情书,因为后来没有人写信了。第一次喝酒也是你逼的。你还记得吗?”
“怎么不记得?但每次都是石沉大海!我定期每半月写一封信,这四年写了一百多封信才感动了你?你第一次喝酒的模样我现在都记得,被酒呛得的样子实在是让人心疼,至今都会时常想起。”
果果无言。
吃罢饭,顺理成章,两人去了附近一家小旅馆,奉献了彼此。
“你没有留给我第一次?”
“你留给我第一次了吗?”
长时间的沉默。
第二天返回校园的时候,又遇到了那个女生,看到他们,绕着走开了。
“我注定就是来追求你的,从出生到成长。你拼命在前面跑,我用尽全力在后面追,就连出生都要追着你一天来到这个世界上,我一直在想,我们前世经历了些什么,这一世让我追得这么辛苦?”豆豆对果果说,又仿佛在自言自语。
果果挽起他的手,轻声地说:“这不是追到了吗?”
国庆节的时候,他们回矿区举办了盛大的婚礼。
两年以后,他们悄悄地离婚了。
离婚前一夜,两人安静地进行了一次长谈。
“如果这个孩子是我们的,我想我们会很好地生活下去。”豆豆无奈地说。
“如果这个孩子是我们的,我想我们也会走到今天,在你心底深处有一个美好的存在,我只不过是附在那个存在上的肉体,你为之倾心的人不是我,而是那个女生。我只不过比她早认识你而已。”
“你当初为什么去学校找我?要我陪伴你下半生?因为我一直爱着你,我只是备胎吗?”
“当时想去看看你,找你倾诉,我没有可以倾诉的人,只不过看到那女生为你买橙汁的那一刻,我决定说出那句话,因为我不甘心,不甘心追求我多年的男生被别的女生占有。”
“我们都犯了同样的错误。因为我不甘心我付出所有追逐不到我想要的,所以我当机立断甩了她,乖乖地回到你的身边。”
“你爱她吗?”
“谈不上爱,也谈不上不爱,她是个好姑娘,我却伤了她,对她愧疚对于爱情。你呢?”
“我只是被他的外表迷惑,有什么爱情可言?自己跳了一次火坑而已。”
“我们呢?以后怎么办?”
“我们还是有2个父母,我们各自过好自己,好好照顾我们的爸爸妈妈。”
“我们的事情如何向他们解释?”
“等我们各自找到真正的爱情后,再向他们解释吧!”
第二天,果果和豆豆从民政局出来,互相拥抱后,各奔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