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夏天到了，喧嚣拥挤的城市，让人感觉更加燥热不安。我在乡下的小院里，坐在绿荫下乘凉。乡间的空气，要比城里好得多。清新、自然、舒适，又极少污染。何况老爸三十几年前，在院子里还栽下了两株柿树。硕大的树冠，稠密的枝叶，像院落里撑开的两张绿色的巨伞。我就在老爸的柿树下，悠然自在地乘凉。真是应了那句老话，“前人栽树，后人乘凉”。
　　 在绿荫下乘凉的时候，我会放一条年代久远的木凳，和一张老旧的“八仙桌”。旧的东西，能让人思索，让人寻觅，让人发现某些闪光的亮点。斑驳的桌面上，只放一把芭蕉扇，一盏茶，一卷书。泡好的热茶，氤氲着茉莉花香；翻动的书页，散发着淡淡的墨香。倘若踫上好运，遇上一阵杜鹃啼鸣，便添几分乐感萦绕心头。
　　 在绿色的夏天，麦子黄了的时候，我就常能遇见这样的好运气，喝着茶，读着诗，听不远处杜鹃的啼鸣，享受院落里柿树绿荫的宠爱。老婆诙谐地说，我的日子，像神仙过的。我泯然一笑，也不作答，只顾仰视树上宽厚的叶子，深知自己就是一个凡人，哪里是什么神仙？
　　 其实凡人，就像一片树叶，春风里发芽，阳光下吐叶。每当夏季来临，它又变得翠绿可人，直到叶脉羽状，眨眼飞到秋季，从翠绿变成金黄。但又很快，随着秋风萧萧扬起，片片飘落归根。在闲暇的时光里，我就坐在父亲的柿树下，喝茶品人生，读书看世界。偶尔也会凝视着深沉的叶片，慢慢回忆从前，那些美好与不幸的故事，畅想未来的幸福与快乐时光。
　　 回忆，能使人变得深沉，就像头顶上那些浓密的叶子；畅想，能令人惊喜与快乐，仿佛叶片上那些熠熠生辉的光芒。我愿是一片闪烁光芒的绿叶，在烈日炎炎的夏天，为你摇起一缕清凉的风。
　　
　　 二
　　 在绿荫下，绿叶，仿佛是夏天的梦，梦里，常有秋实飘香。金色的秋天，是夏梦最美的风景。人亦如此，都有自己的梦想，用最朴实善良的一颗心，去收获人生最美的那个秋天。很多人，都在竭尽全力地朝着梦想的地方去。我的一个八零后的江南朋友，二零一二年从上海来到北京打拚，苦心经营一家时装店，兼做微商。她和我一样，也像一片绿叶，追逐着自己的梦想。她已是两个“神兽”的妈妈，追梦的路上，付出了很多艰辛。我曾问她：“干嘛总要和自己过不去，何必要那么超负荷拚命？”
　　 她有些无奈地对我说：“上有老，下有小，既要还房贷，又要赡养老人、抚养孩子，不拚能行吗？”
　　 我有些心疼地看着她，她微笑着又冲我说，“八零后再也没有二十几岁了，人生可能过了一半，珍惜吧，趁着现在年轻，”从她的眼神里，我看到了追梦人胸中燃烧的火焰。
　　 母亲节那天，她思念起千里之外的妈妈。这一天，她的妈妈，没有收到她的康乃馨，也没有得到她的忘忧草。但在朋友圈里，我还是看到了她的一颗感恩的心。母亲节，她为妈妈买了一部手机，还寄去了一千元人民币。当然，这只是一种孝道的表现形式。但更让我感动的，还是她在朋友圈里，发出心底的声音：
　　 “老妈，母亲节快乐！离家太远，对你的想念，只能记挂在心里。脑海里会时常浮现小时候的记忆，会时常想起你辛苦干活，做家务时的背影，会时常想起我不听话时，惹你难过的表情。长大了想想小时候，怎么那么不懂事？让原本就艰难的生活更难。现在，懂得了一定要好好孝顺你。真的是养儿方知父母恩，没当妈时，只知道你很辛苦，很想孝顺你。后来做了妈妈才知道，原来妈妈，真的可以为了自己孩子拚命付出一切，包括生命！如今我努力打拚，让尽孝的速度，大于你老去的速度，希望你健康快乐。爱你，我的妈妈！”
　　 我知道，每个人的生活路途都有坎坷，我的朋友经历的坎坷比常人更多。她早出晚归，节衣缩食，不光是为了孩子和自己的家庭，也是为了感恩母亲，回报母爱。今年春天，新冠肺炎疫情暴发，她的生活压力加大。但她和自己的团队，还是在非常拮据的生活状态下，为武汉疫区捐款，尽了自己的一份微薄之力。
　　 我问她，“你又何必去为难自己呢？一个大中国，又不缺你的区区几个钱。只要有一种为武汉加油的精神，就已经足够了。”
　　 她摇摇头说：“献爱心，不动真格的，心里过意不去，睡觉也会感觉不踏实。”从她的语气里，我读懂了她那善良感恩的心。小而言之，她是为自己内心感到平衡；大而言之，她是真心地爱我们这个伟大的民族。
　　 在北京，她一边给孩子上网课，一边努力工作赚钱，好不容易等到了“神兽出笼”，开始复课。但谁曾料想，疫情再袭京城，学校重新停课。此时，她面对现实压力，心感一片茫然。内心的阵痛过后，她又重新调整自己的情绪，像风中摇曳生姿的绿叶，扬起绿色的生命风帆，快乐地继续起航。我感觉到，她在忙忙碌碌的生活中，在北京疫情反复的压力下，超负荷的工作，显得让她有些心力交瘁。其实，现实生活中的许多人，何尝不是万分疲惫？很多人都是无奈，因为他们太需要那种忙忙碌碌了。
　　 在偌大的世界上，每一个小小的我，都像小小的一片绿叶。我和我的朋友，也是一片怀揣梦想的绿叶，有着绿色的，蓬勃向上的梦。绿荫下，本该是旅途劳顿的人，歇脚缓冲的地方，但我江南的朋友，却从没时间在那里驻足。她每天来去匆匆，穿梭于茫茫人海，像和时间赛跑。我深知，只因绿色的梦在牵引着她，让她不遗余力地奔向人生收获的季节。
　　
　　 三
　　 在绿荫下，我也常忆起父亲当年忙忙碌碌的情景。每年的六月中旬，是农村割麦打场的忙碌季节。在烈日炎炎的晒场上，父亲和他的同伴们，会把队里割回的麦子摊开晾晒。晾晒麦子，是一个反反复复，来回折腾的过程。经过一个中午强烈阳光的暴晒，麦子才会晾干。那时候，晒场上会围拢一圈儿人，有时候十几个，有时会更多些。晾晒麦子的人，手持三股木叉，头戴一顶麦杆儿编织的草帽，次第向前快速移动，翻晒潮湿的麦子。只有不停地翻动麦子，让它快点通风透气，才能把麦子晒得哗哗作响。
　　 麦场上三十多度的高温，麦子里还会蒸发出热气，每个坚守在晒场上的人，都会挥汗如雨，口干舌燥。那时候，没有矿泉水，也没有冰红茶。只有五分钱一根的小冰棍儿，和让人怎么也舍不得喝的北冰洋汽水。我曾问过父亲，“渴了怎么办？”
　　 父亲乐呵呵地说，“渴了也不怕，晒场边上的大柳树下，有一个“大口井”。一条粗麻井绳，一个薄皮铁桶，一只葫芦瓢，就能喝上清凉的井水。”
　　 父亲说“大口井”的时候，他的眼睛里，仿佛飘出了凉爽的气息，直达我的心底，也有一种透心凉的感觉。后来，听说队里又熬了绿豆汤，专门为大家解暑。可是不少人喝贯了“大口井”，却怎么也不肯喝绿豆汤。父亲也是坚持喝“大口井”的人，他说绿豆汤太热，没有井水喝着清凉、甘甜、痛快。
　　 在我的想象里，“大口井”之所以清凉，是和井旁的大柳树有关。在绿荫下，人能感知凉爽、舒适，地下的井水，又怎能不清凉呢？难怪父亲和那些打场人，是那么偏爱他们的“大口井”。但喝过井水的人，未必会在井边的绿荫下乘凉歇息，在人民公社“龙口夺粮”的日子里，父辈们也根本顾不上享受绿荫的待遇。绿荫，像是痴情的人，只能是枉自多情，白白地等待。
　　 顶着骄阳，晒干潮湿的麦子，就该轮到脱粒扬场了。那时候脱粒机很少，大多还是靠牛马拉着碌碡轧场。父亲说，轧场的时候，也须是晴朗的天气。天干物燥，麦粒容易脱落，会省时省力很多。我见过当年下乡知青，为父亲轧场拍的老照片，一匹黑马，一只碌碡，一条长长的绳索牵在父亲手中，他是打麦场上的轴心。
　　 我可以想象，父亲在打麦场上的动态：一匹雄健高大的黑马，飞快地拉着青石碌碡，以父亲手中的绳索为半径，围着他这个轴心，在一圈儿一圈儿地不停奔跑，奔跑的半径由长及短，奔跑的速度由快及慢，直至疲倦地抵达圆点。
　　 父亲也像那匹黑马，不知疲倦的劳作，即使在绿荫下，他也不肯停歇，一圈儿一圈儿的，一年一年的，跑到了人生的尽头。
　　 在绿荫下，父亲也是一片绿叶，他也有梦想，但他的梦想很简单，每年、每月、每天都能让家里人有饭吃，有衣穿，足矣。
　　
　　 四
　　 在绿荫下，我常感叹，人生何尝不像一枚绿叶，历经风雨、雷电、冰雹，受尽各种磨难，尝尽人间疾苦，最终飘飘洒洒，坦坦荡荡地落叶归根。但无数小小的绿叶，织成遮天蔽日的绿荫，护佑天下脆弱的生灵，难道不值得令人赞叹与欣慰吗？
　　 比起父辈们那个年代，在绿荫下喝茶，读诗，回忆往事，简直就是一种美好但又奢侈的享受。每当我在绿荫下喝茶读书时，想到父亲，我便不敢有奢侈地挥霍，和浪费这幸福美好时光的闪念。我想把这绿荫下美好的享受，分享给世间所有的追梦人。我理解千千万万个追梦人，深知他们在旅途的艰辛与疲惫。我希望那些忙碌的追梦人，能在我的绿荫下歇歇脚，喝杯淡淡的清茶，放下沉重的包袱。让心态变得淡泊宁静，让眼前多一盏希望的明灯。然后，再快乐地启程，去追赶人生美丽的风景。
　　 在绿荫下，若有清风吹过，请你相信，那是我对你最温情地挽留。没有浪漫的私语，没有儿女情长的道别，只有我对你最真情地告白：追梦的路上，好好珍爱自己。
　　 烈日炎炎的夏天，我在绿荫下，一边喝茶，一边读诗，一边等你。只为送你一缕清凉的风，这一丝凉爽惬意的微风，算不算是我对你最倾心地安慰？
　　
　　 2020.6.21（北京·原创）江山文学首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