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柳岸•寻】兄弟(小说)
一
王剑跟孙伟是地区粮食技校的同学,一对很好的兄弟。俩人明确表示,得亏不是女的,要是一男一女,早就结婚生子了。
学校里,也不知道是怎么闹腾出来的。反正一毕业,孙伟进了地区粮食局下属的一个小粮站,王剑就跟了过来。用他们的话说,这叫夫唱妇随。
王剑也有单位,国有粮食储备库。这个单位好,只是工作关系不容易进去,所以耽误了一段时间。孙伟的关系硬,他姑的男人是地区粮食局的局长,当初上粮食技校就是因为这个。所以前脚出了校门,后脚就进了单位。虽然破破烂烂,但也是国营单位,这要是放在计划经济时代也算是一个美差。
小粮站虽然地远荒避,但是除了夏粮收购的季节忙碌以外,平时一点事也没有。俩个人白天钻在宿舍里睡觉,晚上一头扎进城里,吃喝玩乐,上网游戏,那几年,没少给网吧添乱。
张艳是他们一起上技校时的同学。身体精致,嘴小,脸小,鼻子小,连吐出来的舌头也是小巧玲珑。仿佛一伸手就能装进口袋里,有那种近乎设计的完美。四肢均匀,比例协调,精确有致,搭配合理,浑身上下没有一点多余的部分。并且口齿伶俐,做事成熟干练。就像是曹雪芹笔下“一双丹凤三角眼,两弯柳叶吊梢眉,身量苗条,体格风骚,粉面含春威不露,丹唇未启笑先闻。”的王熙凤一样,女儿家的智慧,完全可以尽善尽美了。
起初,张艳对他们两个谁也没意思。大家就是同学,见面寒暄几句,如果真要是坐下来吃顿饭,张艳可能还没有那个雅兴。她上技校,也是因为她姨夫是某小县城粮食局的领导,想着毕业了进个国营单位,混个铁饭碗,再混个好丈夫,哪承想还没等到毕业,姨夫大人就被撤职查办了。工作的事泡了汤,没人帮忙,只能靠自己了。领了毕业证,她也没有回去,一直待在这个城市里,歌厅酒吧,凡是能养人的地方她都去。她也知道这两个穷鬼,平时连上网的钱都是蹭来的,所以根本不值得她投入任何东西。
比如说孙伟吧,就算一个正式职工,但一个小粮站,人少庙小,能有什么油水。这几年大风大浪张艳也见得多了,她才不满足那几百块钱的工资,还不够买一盒化妆品。更不要说王剑了,目前没着没落的,还整天的什么库呀,什么主任呀,说来说去也不嫌烦。况且这样的人,目光短浅,混吃混喝,她压根就看不上,以前碰见过几次,啰里啰嗦的还保持着上学时候的亲热,简直可笑至极。
有一次,她跟一个什么总出来吃夜宵,也不知咋的,那天晚上,那个总非得挤在路边吃夜摊。她极不情愿,像她这一身的打扮,坐在那里简直掉价。可还有更掉价的事,等她坐下来才发现,旁边那两个恨不得连碗都吞下去的家伙,竟然是王剑和孙伟。真像八辈子没吃过饭一样,她的招呼还没打完,两碗面就没了。抬起头眼巴巴地望着她,张艳心里想,就是一辈子没吃过肉的狗也不会有那样的眼神。她客气了一句:“还想吃什么?我请……”八碗面又端上来了。要不是顾及那个什么总的面子,她真想从她那樱桃小嘴里吐两口唾沫,呸,呸,两声。
“缘分哪!”王剑边吃边用鼻子哼哼,真是叫人恶心。
那个总倒非常乐意,不但一起吃完了饭,还相互点头递烟,真有点相见恨晚的意思。一群王八蛋!张艳从她那精致的人造皮革的小包里,极不情愿地扯出了两张人民币。王八蛋!她又骂了一句。等她骂到第十八遍的时候,已经从夜摊骂到自己的小床上了。滚吧!什么总,什么王,什么孙,都吃屎去吧!
可是,自打那天起,这两个王八蛋就千方百计来骚扰她,当然,有时也很慷慨,不过请的都是地摊上的货。反正她也乐意,只要不让自己掏钱,吃什么都行。这样一来二去,三个人就亲密无间了。兄弟不分男女,三个人一张床上也挤过。唉!一个一心想干大事的女人跟两个整天琢磨“cs”的家伙一起,都想等有了“装备”再好好去“杀”人。
这当儿的时候,王剑工作的事也办成了。国有储备库,没去的时候不清楚,等去了才知道,那待遇真他妈好。每天早中晚,从市区发车,两辆大轿子接着去上班,等下了班再把你送回来。风雨无阻,衣食无忧。这时王剑跟孙伟那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了,就像乡政府领导见了市长一样。庙大了,谁都愿意在那里烧香。现在改成孙伟整天泡在王剑的宿舍里,这里好啊!水电暖齐全,窗明几净,冬暖夏凉。
跟孙伟一起来的,当然还有一个人,王熙凤异父异母的妹妹,漂亮的张艳小姐。来的好不如来的巧,张艳这时候突然学会做女人了。开始洗衣做饭,铺床叠被。只是到了晚上,三个人有点尴尬,这是国营单位的宿舍,不比小粮站荒避。这里人来人往,况且那墙上还有监控呢,如果挤在一张床上弄个现场直播,那可就热闹了。还是搬出去住吧。至于是谁出的主意,最后又是谁一口定夺,可能是女人优先吧。房子由张艳来选,选在市区最热闹的地方,房租是贵了一点,难道三个人合伙还办不到吗?就这么定了,两间房子睡三个人,由张艳亲自安排。
起初孙伟觉得,他又可以跟王剑同床共枕了。搂着睡觉惯了,不搂他还不习惯。分摊给自己的那份子,他掏的很积极。就像一个要成家立业的人,终于有了栖身之地一样兴奋。房子看了一次,很满意。至于买什么家具,床的大小,床单的颜色,锅碗瓢盆,桌椅板凳都交给张艳去琢磨吧。下了班,他还急着去网吧抢占位子,趁着王剑还没来,自己先“杀”一回,等装备挣够了,一会再好好收拾他。可是这小子开始磨磨蹭蹭,从一个小时到最后的三个小时,迟迟不见人过来。什么事能让王剑忘了键盘的乐趣,简直是个奇迹。孙伟很纳闷,不管他,先让我“哼哼哈嘿”吧。没有王剑,孙伟也照样玩的不亦乐乎。
二
一个55平米的两居室,收拾起来竟然花了一个多月,可房东只给一个星期的时间收拾,剩下的月租,钱白掏了。他问了张艳几次,总说这也没好,那也没好,搬家还要选一个吉祥的日子。有了女人真是麻烦。孙伟怀念他跟王剑以前的时光,乐趣多,时间充足,而且志同道合,无牵无挂,想来就来,说走就走。但现在有了张艳,跟王剑两个人在一起时,总觉得哪儿不对劲。孙伟一时还没心思考虑这些,钻进网吧,吃饭都忘得一干二净,谁还能想起这个?
搬家的日子终于到了,孙伟带着喝二锅头的兴奋,他急着想知道,张艳把那个“家”到底整成了什么样子?一下班,拿出上网的热情冲进了房间。真温馨!就像婚房一样。墙是花的,不是纸糊的,色彩斑斓的油漆刷的真漂亮。玻璃真亮,跟没有一样,叫人忍不住用手去摸摸才相信。就是客厅有点小,摆不下沙发,只能放一张折叠的餐桌,用乳白色的印着苹果香蕉的餐布遮盖着,三个凳子凑得很近,真想坐上去。这样的餐桌,这样的凳子,一看就有了食欲。要是再来瓶酒,三个人推心置腹,对酒当歌,那才叫舒服。
两个房间分置在两侧,奶油色的房门散发出诱惑的魔力,还没等走进房间,一股清香便飘了出来。像雅黛丽兰蔻,像大街上任何一个女人所拥有的那种香味,真让人冲动。每次闻到这种味道,孙伟立马觉得自己已经是一个有需要的男人了。真惭愧,除了摸摸自己,除了抱抱王剑,他还没有真正拥有过一个女人。
大房间算是主卧室吧。放了一张宽大的双人床,粉红色的床单垂落在地板上,床上放了两个精致的绣花枕头,两只戏水的鸳鸯眼看着马上就要从水里游出来了。最浪漫的是屋顶,吊灯被网状的彩绸横托着,打开灯,房间里立刻摇晃着五彩斑斓的光芒。你说,人要是躺在这样的灯光下,睡在这样温暖的床上,身边如果没有一个女人,可怎么睡得着呀?孙伟一想到他要跟王剑睡在这张床上,沐浴着迷离的灯光,两个人说不定真会折腾出什么事来。还是赶紧去小房间里看看,让身上的鸡皮疙瘩快点下去。
小房间里,墙壁雪白,灯光比墙壁更白。只是床很窄,孤零零的连个床头也没有,就像一个人躺在那里没有了脑袋。“这个张艳,如此精致的人,也能在这张床上睡下?”孙伟心里犯着嘀咕,不仅对这个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女人有些不以为然了。
不过这个念头在晚饭以后却变成了另一种现实。大房间里的双人床是王剑跟张艳两个人做爱用的,小房间里的无名尸体是留给孙伟一个人转辗反侧用的。事情就这么定了,在一顿很丰盛的晚饭后,确切地说有酒有肉,不过酒都让孙伟一个人喝了。等孙伟喝得两眼发昏,热血沸腾的时候,王剑拉起张艳,毫不犹豫地冲进了大房间,在奶油色的房门砰的一声之后,温馨的房间里传来张艳勾魂摄魄的歌声。孙伟觉得自己上当了,被骗了,就像自己在小粮站给那些老鼠做的陷阱一样,只不过捕鼠器上这回夹住的是自己。他挣扎着,有点死不瞑目。
那天晚上,孙伟一个人失魂落魄,他再也没有心思去网吧大显身手了。他在朦胧中配合着张艳惊心动魄的歌声,自己也跟着此起彼伏。他把被子裹在身下,就像对着张艳精致的身体,在每一次到来的时刻,他就狠狠地冲上去,压上去,撞上去。他要把内心的怒火变成奔腾的河流,变成咆哮的大海,变成喷薄的火山,朝那个部位狠狠地撞击。
快乐单身汉的日子没有了。王剑成了有妇之夫,举止也开始文雅了。张口闭口“我们,我们的,”这让孙伟很不爽。以前听到这两个字是那么亲切,亲切的都想让人跟着一起同归于尽。可现在听到这两个字就像急刹车时那一声刺耳的尖叫,叫的人血脉扩张,叫的人毛骨悚然。因为他知道这个“我们”已经不再是那个“我们”了,既然已经变成了这个“我们”,那就让那个“我们”见鬼去吧。
人往往都是在失魂落魄以后才会变得成熟。没有王剑的孙伟开始接受心灵神圣的洗礼。他开始琢磨自己,琢磨友谊,琢磨自己人生了。就像波浪第一次有了冲击力,第一次让自己越活越精神了。他把精力放在工作上,一门心思去上班,认真负责,再也不去斤斤计较了,而这样的工作态度却让他得到了另一个天大的好处。小粮站里,他是局长的内侄,人见人爱,领导对他亲,同志们对他热情。平时旷工迟到大家也总是睁只眼闭只眼,现在突然发现他勤快了,变乖了,爱干活了,倒觉得他更可爱了。因此只要有出差的任务,领导第一个就想到他。这对孙伟来说,简直是求之不得的事,自己不用再回到那个房间里,也不再听张艳咿咿呀呀地唱歌了。
调运,填库,上站,接车皮,一股脑儿所有的业务都交给他办了。其实站上也有闲人,只是轮不上他们。谁都知道出差的好处,除了吃喝拉撒,还能浑水摸鱼。以前孙伟只知道,他的手是给抓鼠标准备的,他的屁股是要坐在网吧里的,哪有时间去考虑谁的粮食质量好?谁的粮食能入库?谁对自己又是笑脸相迎?烦不烦啊!可是,就是在这段时间,让他熟悉了很多业务,也认识了很多朋友,真是大千世界,处处惊喜。私人企业的老板,粮食收购公司的总经理,面粉厂,饲料厂,养猪场,投机倒把的粮贩子。谁递的烟好,谁笑的灿烂,谁对他称兄道弟,他就跟谁说话,三言两语,就成了兄弟。真是不打不相识,有些大老远跑来就是为了见见他。孙伟是什么人,局长的侄子,领导的爱徒,很快,他的名气就威震江湖了。
在所有的业务里,他最喜欢是调运。不管是把外面的粮食调进库里,还是把库里的粮食调到外面去,他都喜欢。特别是填库,那简直就是喜欢的非常了。不论是收购公司的老板,还是小打小闹的粮贩子,要想进粮库的门,那就得看他的脸色,求爷爷告奶奶。俗话说“县官不如现管”,小人物就这点本事,大家都看着办吧。你的粮食是粮食,他的粮食也是粮食,谁能进来,就看孙伟喜欢谁了!那个夸他的人不是又屁颠屁颠地跑来了吗?
“下次你这么这么,我就那么那么。”孙伟交代的很清楚,检验粮食那可是他的强项。在粮校所有的科目里,就数这个他最拿手了。也不知道为什么,好像天生就是做检验的料。色泽,手感,就跟医生给病人诊断一样,望闻问切,察言观色,别人还在犹豫不决的时候,他就已经报出水分,质量,等级,而且是近乎完美,简直就是一个活仪器。现在终于派上了用场,还有这么多的人配合着他,他的技术更是如鱼得水。就像杀猪一样,猪已经帮他捆好了,有人摁腿,有人抓尾巴,有人端着大盆准备接下水。刀攥在孙伟手里,只等他做了屠夫一刀捅下去,那血就哗啦啦地喷出来了。
三
孙伟开始出手大方了,从来也没有见过这小子花钱这么不在乎。原来一个月的工资捏在手里,恨不能再生出几个仔来,可现在几个小时之内就挣到手了,而且还是取之不尽。真是哥伦布发现了新大陆,凯撒征服了罗马。每到这个时候,他就想做一件事,回到租的房子里去,把鼓囊囊的口袋暴露给那两个狗男女看。都说最好的报复是成功的报复,不知道这个算不算?孙伟现在火急火燎,他的耳朵里早已充满了咿咿呀呀的歌声,他有钱了,他也想找个人来唱歌给自己听。什么摇滚,什么抒情,什么民谣,他都要试一试。风云变幻,鱼水之欢,谈不上恩爱,更没有那对鸳鸯戏水的枕头,但却有咸鱼翻身的痛快,鲤鱼打挺的威风,酣畅淋漓里更有引吭高歌的从容。这样比起来,那矮小的张艳绝对算是一个次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