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八一】红绣鞋(小说)
一
一双红绣鞋,就摆在炕边上,鲜红,惹眼。火炕有些热热的,连着炕的炉灶上有一把破旧的水壶,铁锈斑驳,壶把被握得乌黑呈亮的,水壶里的水开得翻着水花,一遍遍地往外溢,溢在了炉盖子上,冒起一团团水汽,把屋子里弄得烟雾腾腾的。
水生嫂子秋柳边走边自语道:“奇怪呀,咋还找不着了呢?这针线笸箩会长腿吗?哪去了?”说着话,秋柳一拍脑门,“对呀,那天好像是看见水生端着针线笸箩子,回他屋子里了。是呀,咋还忘了上他屋里找找呢。”
什么也没多想,秋柳走到水生屋门口,一推门就进去了,扑面而来就是一团的热气。她看见屋子里烟熏雾绕的,就说了句:“啧啧,看看,看看吧!不知道的,还以为狐仙来了呢,不就是个女人嘛!真是没见过,伤心得要死要活的,没她就不过了咋地?呵呵。”
秋柳自言自语说着话,一眼看到了那双红绣鞋,拿起来看了看,“别说哈,还真是好针线呀!这做工,这款式,好似在哪里见过,莫非是电视剧里的狐仙穿过?妈呀,想想就真怪渗人的,太吓人了。”
秋柳这看看,那看看,自顾自地说着。没想到,炕头上还躺着一个大活人,或许,她愣是装着没看见。却见那人,忽地就起身说:“我说嫂子,你说完了吗?说够了没?胡说八道的干什么?无缘无故地说这么一大套,有意思吗?”
忽然的一句,秋柳就是一个激灵,“哎呀,妈呀,水生,吓死我了,你这是吓死人不偿命啊!嫂子我呀,还以为你不在屋里呐。”
“嫂子,我不在屋里,在哪里呀?娘不是让你盯得我死死的吗?还装什么呀,以为我不知道?我呀,哪也不出去,就在家呆着。”水生说着,就翻身起来,将红绣鞋一把夺了过去,又老大不高兴地说:“嫂子,我今儿可是对你说哈,以后,少碰它,别说我不高兴呀。”
秋柳一听嘴一撇,眼睛一翻说:“什么值钱的东西,水生,也就你拿着当宝贝儿,扔了没人要的玩意儿,别当人不知道。哼,请我碰我也不碰,晦气。”
秋柳说着,就将红绣鞋狠命地往炕上一摔,“给你的,别再把狐狸野鬼的给招来,你不怕,我和你哥咱娘还有你那小侄儿旺儿还怕着呢!”
二
刚说到旺儿,就听旺儿在窗外喊着:“娘,我爹让你把换洗的衣服和薄被子送到顺子家去,一会顺子叔就去工地了,我爹等着穿,等着盖呐。我爹说加几天班,今晚不回来了,就在工地睡。”
“知道了,快去上你的学吧。我在针线给你爹缝缝开线的裤腿,钉一钉松了的口子。”
旺儿应了一声,就蹬蹬跑出院子去了,他又蹦又跳地一路欢喜地去上学了。旺儿已经上小学三年级了,可是水生老大不小的,还没有成家,这倒是水生娘的一块心病,每天,水生娘没别的事,只要逢人就给水生说媒,这也是水生很抵触的一件事。
这不,嫂子秋柳听见旺儿跑出院子门,就又说:“你侄儿都上小学了,你这还没有成亲,都多大了?还是不旱不涝的,也不知道着急。”
水生听了越加不高兴,还是忍了,“我自己的事儿,都不急,你着什么急?嫂子,我可是对你说呀,没事少到我屋子里来。你也不避讳,一个嫂子往小叔子屋子里来,门也不敲一个。”
“以为你不在呢,我咋知道你大白天的在屋子里躺着啊?真的不出去做事情了?”秋柳说着,拿眼到处洒摸着,继续说:“说来也真是的,有的人就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我好心好意地给你介绍俺娘家村里的秀春,那可是貌比天仙,又能干,你不要,偏偏要这么个寻死觅活的主儿。”
说完就来到窗前,往外张望了一下,压低嗓门说:“水生,我问你,她那投河的事儿,不会是你去勾引的吧?这真要是出了人命,你水生可就脱不了干系的。”
水生这一听,火忒儿就起了,他连鞋也没穿,就从炕上下到地上,一把扯过秋柳就往外扯,“嫂子,亲嫂子,你口下留德吧,我这屋子里有狐有鬼,你快离开不就得啦,还在这里废什么话呀?”
水生只顾往外扯他嫂子秋柳,那里就是一声断喝:“都住手,像什么样子,这家还能不能安静?不像话,生儿你疯了吗?咋对你嫂子?”
原来是水生娘端着一簸萁玉米进来,刚刚她在院子外面忙活着,也听了几句,因为村上来了个收玉米的,水生娘想起自己家还有几袋子玉米,想卖了,换些钱,买化肥,想那玉米也该追追肥了,这大热的天,下火似的。
一直在院子里忙着,想将秋里拾捡的玉米也掺和着卖掉,看着有些个瘪子,就用簸萁簸着挑拣着,谁知听到水生和秋柳竟然撕扯起来,赶紧进来阻止着。
秋柳见婆婆进来,就气恼起来说:“娘,你说说水生气人不,我好心好意给他介绍对象,俺娘家村里的秀春,多好呀?您也是见过的,他不愿意,你说说弄一双红鞋子来,天天守着供着,惹得村里人谁不笑话呀。”
水生娘听了也生起气来:“中了,中了,都不要再提那件事了,都过去,过去吧。生儿,你嫂子也是好意,你也听一听话,收收心,不如选个日子,去跟着你嫂子相一相看吧。我看那秀春,真不错呢,人儿漂亮,也安分。”
水生一直很听娘的话,因为他很孝顺,从不惹娘生气,听了娘说他,他就不再吱声了。回屋去,不再和嫂子争执什么了。不知为什么,就想起了她,留下一双红绣鞋的红莲。
于是,就去捧起红绣鞋,忽然就发现红绣鞋下压着一张纸条,依然是红莲的字迹:水生,你好吗?离开你已经二十多天了。我很好,勿念。落款是红莲。
水生就是一惊:真奇怪,红莲什么时候来过?这已经是第三封信了。红莲不可能自己来送信的,既然送信,就能见他,可是,这送信的人,总是隐着身,这不是红莲又是谁呢?难不成真有狐仙?就算是狐仙,也是来帮我水生的。
水生看了红莲的信,就悄悄地卷成卷,藏在了被子底下,然后,没事人一样,从屋子里走出来,冲着天空放声一吼:“我的爱情我做主,我的爱情我做主呀!谁也休想做我爱情的主,别的事可以商量,就是爱情这一件事儿,那是绝不可以的。”
水生说完,就去帮着娘搬玉米,娘看着他直摇头,叹气:“唉,什么时候能让我不再操心呀?”娘看着水生,一时间,也不知说什么好了。
秋柳又返回水生屋子里去,找出针线笸箩,端在手里,嗓子眼哼哼了几声,也听不清说了什么,用眼睛偷偷地白愣着水生,她回自己屋里去了。
水生,自从见到红莲那一刻起,就再也没有想过要娶别人,没有遇见红莲之前,娶谁,他就从来没有想过。
三
夜晚,村子里很是寂静,只有风声,只有偶尔的犬吠,几声鸟鸣。水生忙了大半天,身上又是一身的汗水了,汗漉漉黏在身上不舒服,不由得想起村后的小河,若能跳进小河洗洗,那可是别提多爽了。
水生村后有一条小河,叫柳花河,因为两岸多生柳树,春天一到,柳丝飘飘,开满柳花,因此叫做柳花河的。柳花河前就是水生村,前水庄子村,柳花河后就是后水庄子村。前水庄子后水庄子隔着,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中间可就隔着条河呢,村庄里的住户大多都姓水。
再说水生他这去河里洗个澡的念头一起,立时,又想起了她——红莲。这红莲不是别人,就是那双红绣鞋的主人。
水生想起红莲,就立刻将那双红绣鞋又一次捧在手里,细细地看着,心里默默地念着:红莲,你已经走了好些日子了,你好吗?什么时候我们能再相见?还记得我们的约定吗?
想着,他就立刻提笔写了一封信:红莲,甚是牵挂,你好吗?你要好好的,我永远祝福你。现在母亲家人看得紧,慢慢地等他们放松了,我就去看你。落款是水生。
写完了,就将信卷起来,塞进红绣鞋里,然后,推开后窗,将红绣鞋放在外面的后窗台上,月光融融,照在一架架黄瓜豆角丝瓜上,有水灵灵的黄瓜,嫩嫩的豆角,还有顶着花的丝瓜,有夕颜花已经闭合,攀到院子的篱墙上,好似在张望着水生。
红莲临走约定的,只要将写好的信放在绣鞋里,再将红绣鞋放到后窗的窗台外面,自然,就会有人给他们鸿雁传书的。果真如此,红莲的信也是红绣鞋里发现的,水生的信也是红绣鞋里传走的。
可是,到底谁做的信使?水生还真就没发现,难不成这红绣鞋成了精?水生想着,心里非但不恐怖惧怕,反而温暖起来。他一遍遍抚摸着红绣鞋,低低地轻唤:红莲,红莲……
这样一想,立时,那晚初次遇见红莲的情景,再次浮现眼前:那还是春天的一个晚上,也是月光很是暗淡,也是小风轻轻,初春,天气乍暖仍寒,水生白天在田里忙着春播春种,直到一弯月牙儿挂在天边,他才收工回家。
月牙儿弯弯,挂在河边的柳枝上,此刻,柳树刚刚发芽,柳枝柔柔软软,在春风里摇曳朦胧月色里,好似美丽的姑娘散开的长发,站在小河边。
这小河水生可是再熟悉不过了,每天来来回回都要路过好几趟。尤其到了夏季,哪一天也要下河洗几回澡,不游上一圈,那就不叫一天。
要说最喜欢的,就是这条小河。小时候,只要到了夏季,水生天天泡在河水里。有时候,热天在小河里游泳,不知迟到过多少次,也不知因此挨过多少娘的烧火棍的抽打,就是改不了。
四
想想娘,真是不容易,水生爹去得早,娘一个人把他和哥哥兄弟俩个拉扯大。哥哥已经娶上媳妇了,娘就是只操心水生了,水生想到这里,暗自想:一定要娘过上好日子,决不惹娘生一点点气。
水生边想着先走着,已经来到了小河边。虽然他干了一天的活,有些劳累,可是,只要一见到小河,就会来了精神。尽管这个季节天气还凉,水也很凉,不适宜下河,但是,不是有句诗,叫什么春江水暖鸭先知吗?白天路过时,早看见有鹅鸭在水里游来游去,戏水,玩耍。感觉这水也该是暖了吧。
就在河边洗把脸,水生这样想着,已来到小河边。就在此时,他眼前被什么晃了一下,月光下什么东西有些抢眼,红红的一团,鲜艳,惹眼。他以为眼花了,就闭了一下眼,摇一摇头,再细细看看,就看见了一双红绣鞋,安安静静地放在河边的稀稀拉拉的小草上,月光淡淡的,风儿缕缕拂过草儿花儿树儿。
乍一看,水生有些惊奇自语道:这是什么情况?紧接着就预感到了什么,心想:这大晚上的,怎么会有一双红绣鞋在这河边放着?谁的呢?就在水生疑惑之时,猛一抬头,看到暗淡的月光下的河中心,有什么东西在水中挣扎,虽然离得有些远,但还是感觉到了,情况紧急,刻不容缓。
扑通一声,水生来不及多想,就跳进了河水里,此刻河水依然有些刺骨寒凉的,可是,水生根本就顾不上了。他什么也不顾的,飞快地向着河中心,那个挣扎的影子奋力游去。越来越近,也就渐渐听到了那挣扎的声音,扑通扑通的好似很是痛苦,很是绝望。
没有来得及看清,只觉得是一个女子,因为水生看见了那一团长长的青丝,在水面上浮动,那一抹红衣在河水里惹眼红艳,还有那一双白皙的手无力地在河水里沉浮,胡乱挣扎着……
毫不犹豫,水生游向那女子,奋力地将那女子救起,拼尽全力,水生把她连拉带扯地拉到河边,使出全身力气将她托举出水面。
这才看清,原来是一个红衣女子,全身水淋淋的,身子软绵绵的,好似没有了生命体征似的躺在水生面前,直挺挺地躺在月光下,春草萌生的草地上。
月光的清辉洒在蜡黄无有血色一张脸上,还有湿淋淋的身上,水生才觉得自己也被河水冰得四肢有些麻木了。可是,顾不上自己,也来不及再去多想,人命关天呀。水生顾不上喘口气,大呼几声:“救命呀,有人溺水了——”
然后,他马上急救,就先清除这红衣女子口鼻中的水草、泥沙等,开放气道,再做口对口吹气,又做着胸外心脏按压……
经过半天折腾,那女子有了点点气息,此刻已经有路人听到呼声,急急匆匆赶来帮着水生救人。大家看着那女子还能救,就赶紧开车将她送去了医院,经过医生的一阵子紧张抢救,总算是把她抢救了过来,这才知道,她叫红莲。
五
过后,医生说幸亏抢救及时,否则,很危险了。也就是说,红莲的这条命是水生给救回来的。可是,她是宁愿死掉的,她是自己走去投河的,因为她被爹强迫嫁给她不喜欢的叫吴源的暴发户。
红莲极力反抗着,她对爹说了好几次:“爹要是硬是强迫我嫁给那个吴庄上叫吴源的,我就死给你看,爹你不信,那就等着看。”
可是,红莲爹却没有往心里去,他只是想:一个女子,能有多大的能耐,也就闹腾几天算了,只要结了婚,该咋过日子,还得咋过日子。女人就这样的,婚姻更是媒妁之言父母之命的,虽然不在是守旧了,但现今也不能太由着孩子们自己的。
红莲爹胡子一吹,眼睛一瞪对红莲说:“还反了你了?天大的老鼠,你还吃了猫了,这家我说算,叫你嫁谁就嫁谁?死也得嫁给吴源。”
红莲的爹他姓水,是后孙庄人,因为排行老大,平时人们喜欢称呼他孙老大。也是普普通通的村里人,为人也算老实,也没什么大本事,就是靠着几亩薄地过日生活,因此家里日子过得并不宽裕。红莲娘死得早,红莲爹又当爹又当娘的,能把红莲和哥哥养大,说来也确实不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