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死我了，气死我了……”
　　 我气急败坏地刚一脚踏进单位办公室门口，一脚还留在门外头，张口就把捂在肚子里，搅浑我一夜不得安生，早晨起来还无心梳妆打扮吃不下饭的那口恶气，非欲像笼罩在天空中的乌云，上下翻腾左右冲突着，不来一场暴风骤雨不可；又非欲像满河槽横冲直闯打漩涡的水流，不甘被节制闸拢控着，不来个冲越闸门一泻千里不可，一连大声急促地咆哮道。
　　 “怎么啦？怎么啦……”
　　 满办公室的男女同事们，在仓促间猛一听见我这没由头，而突兀炸起的咋呼，都禁不住惊讶地应声抬起伏案工作，或俩仨人聚在一起谈论工作的头颅。齐刷刷地把惊诧眼睛睁到最大处，发射出炯炯疑问目光，或迎面直射，或扭头抛到我脸上身上，参差不齐问。
　　 我见满办公室的同事，一下子都这么关心我的喜怒哀乐。我那股子积聚在腹腔里的怨气愤水，像终于等到闸门被提开般，一下子来了精神，将一览无余地以射箭破竹之势，来个尽情倾诉。然而，我那不争气的喉咙，却在这当间干涩卡壳起来。犹如满腹的怨言愤话，都想急着冲出去，而一起涌向喉咙口，涌聚得太稠密成了坨，一下子把出口塞住了，相互扯拽着，谁也都别想先出去地僵那里了。
　　 这瞬间的僵住，不止只是喉咙的问题，其实，其实，还有另一层因素隐含在里面的。是有点儿担心，惹我生这么大气的人，恰逢其时地就坐在里边，或突如其来地来到身后……虽然我明知道他远在外地，根本就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能迅速转回来；但我还是不放心地睁大眼睛把办公室里所有人都睃视了一下，又扭头向身后看了看，才略微放心地走进办公室，走向我的办公桌跟前。
　　 “这是跟谁生这么大的气……”
　　 很佩服我，竟至有点儿小仰慕，却很惹我生气的小薇。见我急火攻心卡住了喉咙，遂昂起她那圆润光洁，而略带稚嫩的脸庞，睁大不是很大的丹凤眼，张开樱桃般小巧玲珑的小嘴，十分关心体己地首先发话替我解围。
　　 “是啊，是啊！这是谁，这么大的能耐，惹俺大美人生这么大的气呀？看把鼻子眼都给气歪了。”
　　 跟我搁桌斜面对坐的，有着很多话题而无话不谈，并在经济上给予过帮助的，却又很客观地不为我的观点，我的话语所左右的大燕姐。不等小薇把话问完，就亮起她那过度粉饰而呈瓷器圣洁般光鲜瓜子脸，抖落一地粉渣，弥撒出有点儿让人窒息，却分辩不出是什么香味的浓郁混合香气，睁大如铜铃般鼓溜溜有神大眼，狰狞地挣开硕大鼻孔，撇开上下两扇薄薄嘴唇，轻巧而诙谐，又不失调侃意味在里面地接着问说。
　　 “是啊，是，这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不怕小脸耳朵被螫红螫肿，去戳大美人这马蜂窝？竟敢不知死活，去摸大美人这老虎屁股？看把俺这大美人的眼睛，气得像火烧着般在往外喷火，在流光溢彩。”
　　 “哈，哈哈哈，哈哈哈。”
　　 爱跟我拉呱，又爱跟我开玩笑，还敢调侃、戏弄、嘲讽我的同辈宏亮。接着大燕姐的话茬，抬起他那寸板头，撩开他那似黍杆糜子（批子）割得般小眼睛，在我快走到我的办公桌前，匆匆撩了我一眼，又伏向案头，看似是怜香惜玉向着我，实则是有点儿吃葡萄而吃不到葡萄嫌葡萄酸，又不乏调侃嘲讽意味在里面的玩味说。他的调侃，不知哪里有幽默风趣，我倒没听出来。竟不仅惹得大家哄堂大笑，也叫我不由地转怒为笑，不好意思地咧嘴讪笑了笑。
　　 随后，我趁鼎沸笑声，飘荡回旋在不大空间的空间。从肩上摘下精致漂亮的小坤包，放到办公桌上，信手打开包从中拿出女式高档香烟，毫不掩饰地迅速打开烟盒，抽出一支塞进我那殷红嘴唇里，“啪”一声按着打火机燃着猛吸了两口。随着烟雾的吞吐，烟的神奇作用对于有烟瘾的人来说，真是立竿见影地发挥出来了。不仅让我那因干涩发痒而难受的嗓子好受了些，也叫我那忿忿不平而气鼓鼓的心情和小肚子，得以略微抚慰和平复，不那么上冲下突，左右纠结了。
　　 略微好转的心情提醒我，别光自己抽烟享受。要有礼貌守礼节尊习俗，把小烟支分散给会抽烟的同仁，一起享受尼古丁刺激所带来的快感；让不会抽烟的同志，享受吸食二手烟所引发的反感。随之，我依次分别向会抽烟者敬献之。我这时敬烟目的，不仅仅只是局限在这上头上，而是显而易见地隐含着只可意会不可明说的目的在里面的。是在为接下来要说的话，要讲的事，要掰扯的理，要败坏的人，在笼络人，在塞人口，在找帮腔帮衬，在找知己附和，在引人同情怜悯声援。一边倒而向着我地来个口诛笔伐众口铄金，共同把其人其事嚼烂碾碎，让他颜面扫地名声狼藉而臭名昭著。
　　 小薇扬手挥了挥围扑到她面前的难闻烟雾，不无厌恶地皱了皱眉头，然后一扭脸盯住我正怡然自得喷云吐雾的嘴，迫不及待地又开口问：“君姐，你到底是跟谁呀？倒是快说呀！别再吊人胃口了。”
　　 “跟谁？还能会跟谁？！还不是跟咱那个大名鼎鼎的蒋——诚——信……”我再也不矜持了，遂拉开喉咙张开大嘴，痛快淋漓地喷呼出。且，痛愤到极点地咬牙切齿，欲把他咬烂嚼碎吞下般，把蒋诚信的名字一字一顿折分开来，异常清晰响亮，掷地有声地掷摔在地板上。
　　 我这声咆哮，不啻一枚大炮竹，出其不意地陡然炸响在同志们身边，好似一下子被炸蒙了般，惊疑懵懂地呆愣在那。让沸腾的办公室，戛然安静下来，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你咋会跟他呢？他咋会得罪你，惹你生气呢？他那么一个大老实人，实在人；又是个古道热肠的热心人；还被大家尊称为老师的人……”稍顷，大燕姐不无怀疑说。
　　 “是啊，是是是……”有几人参差不齐地或大声或低声，附和大燕姐说的话儿说。
　　 大燕姐的话和几人的附和声，不仅恰似抛砖引玉，把我的气话给引了出来；也提醒我，不能让这种声音控制住说话由头和场面，转变风向不利我接下来要说的话，和要贬低诋毁，敢于得罪我的蒋诚信名誉的目的。随之，我声色俱厉如放连珠炮似的，不允许他人打断发声，也不给他人留下插话机会，痛快淋漓地否定蒋诚信的是，痛斥例数他的不是来。
　　 “他老实，他实在，他讲诚信，他古道热肠，他爱帮助人，我咋没看出来呀？我看他一点儿也不老实，也不诚实；一点儿也不仁义，也不古道；一点儿也不讲诚信，也不守信用……实属说话不算话，吐了唾沫又舔起来的角色！实属阳奉阴违，大耍狡猾、刁钻、阴险手段之流！他明明在酒桌上，答应我好好的要帮忙……可到了临了临了的关键时刻，他却掉了链子，断了壶鋬子，露出了狐狸尾巴，彪显出财狼虎豹残忍之心！心狠狠情冰冰地枉顾我向他发出的呼号求救信号！眼睁睁地看着我出现危险，走入囧途，遭临不测，走落悬崖，连喊一声招一下手，都不喊不招，一点儿怜悯同情心都没有地转身而去……”
　　 同事们在这时还很给力，（从表面上看）都很给我留面子容情我。见我只数叨败坏蒋诚信的不是，没有伤及无辜；又见他不在场，就无关痛痒地任由我罄竹难书地声讨之。全凭当作看戏听曲般，谁也没有因说唱好坏，而吹哨起吆喝干扰我说。就连大燕姐、宏亮也默不作声……可我那气愤到极点的心，说着说着竟无以为控地擅自颤抖起来；并牵引那不争气的水汪汪眼睛，汪起一湾晶莹泪水来，情不自禁地扑簌簌落下饮恨之泪，阻断往下要痛斥之的话。
　　 “君姐，看来你被气得不轻呀？要不然，不会气不过而落泪。那么，你跟姓蒋的到底是因为啥呀……”小薇禁不住好奇，遂打破沙缸——问（纹）到底地问。
　　 “是啊，你们究竟发生了什么矛盾？你又求他办什么事，帮什么忙呀？”大燕姐不等小薇问完，就接过话头插嘴追问。
　　 见小薇、大燕姐一前一后追问，正中我下怀。我随之信手捋了捋披肩秀发，也顺便理了理气不顺的心情，回坐到办公桌前的椅子上。欲掐头去尾省略对我不利部分，把底情原理向大家摊一摊摆一摆，评个孰是孰非……
　　 “唉，不对呀？蒋老师不是请假进京，陪他弟弟去看病去了吗？哪有时间……”
　　 在业务上得益于蒋诚信传帮带的小简，在这段众说纷纭的时间里，好似闹中取静般置身渡外，不为说笑哄闹所左右，一直忙着眼盯电脑手按键盘工作。却在这时，突然冷不冷丁地着不着挖两勺地撂出让我很不舒心，也让在座的能在瞬间发酵出质疑的悖逆话儿。
　　 “你知道个啥？不知道就别搁这胡乱雀雀……”
　　 我“呼”地一声把刚落座的身子，又拔站起来。气不打一处出地一扭头盯住小简，出言不逊地像大人斥责，不知话语轻重好坏，又在不合时宜的情况下，自以为是地随便信口胡乱说话的小孩般，打断他的话道。
　　 小简真地像是个孩童般，猛一听大人的呵斥，有点儿吃不了还要装强硬地从座椅上勃然跳起，睁圆圆圆溜溜的眼睛，撅着小嘴很不服气地欲与我理论分辨。可当我机警地拉开架势，准备像俩小鸡叨嘴般，昂起头颅扑闪着翅膀迎上前，接受挑战的刹那间，他却出乎意料地冲我吐吐舌头挑了挑眼扮了扮鬼脸，不意与我制气地又坐下忙他的去了。
　　 小简这一举动，让我本不挂一丝笑意的脸庞，也禁不住笑意爬上眉梢地抖落出一丝笑来。笑意陡然从心牢里逃逸出，不仅叫我那富含美韵的较好容颜挂上笑容，也让我的心间豁然开朗了许多，不那么气鼓鼓了。接着，我心情略微平静地拿起放在桌子上的烟盒，分别向会抽烟的再散了一支，自己也燃上一支抽着。调转椅子面向大家坐下，就拉开话匣子跟同事们摆攉起前因后果来。
　　 “我家不是开了一爿小厂子吗？大家都是知道的，我就不多说了。可开厂子，在不知道的人看来，怪威风风光，怪赚钱来钱，怪眼馋憧憬。若真是塌下身子去闯荡了，才知道里面有多少弯弯道道，有多难。其他难先不说，光资金运转这一项，就难坏人愁坏人。它像个会吃钱的机器，动不动就需要大笔的资金在那摆放着。一旦一步想不到做不到，出现周转不灵，闹钱荒，又借贷无门，那真叫做一个难上加难！不耽误有你哭的份，还叫你摔头都找不着硬地，眼睁睁地看着心肝儿在汩汩流血……
　　 “我和我老公，为夯实根基扎紧篱笆，稳扎稳打地把厂子做牢搞好，大有起色地做大做强，就很注意资金周转问题。不说是严防死守防微杜渐，那最起码也是，尽量不让任何丝毫大意、麻痹、懈怠发生，而出现纰漏事情。我们除了在运营管理，和营销上加强力度外，就把大部分精力投注到资金运转和储备上。对于能挖到篮里，烩到锅里，盛到碗里，吃进肚子里的一切资金，哪怕是已把肚子撑得滚瓜溜圆，再也吃不下了，也绝对不能放跑它，非把它逮住，像填鸭子般硬塞进肚子里不行！能借的则借，能贷的则贷，能控制的就控制起来，能吸纳的则吸纳纳储，哪怕是高利率，也在所不惜。只要闻听到，哪怕是道听途说，经不得验证的小道消息；哪怕是有人煞有介事，而居心叵测地以讹传讹，说国家扶植民营企业，个体小薇企业运营发展的低息或贴息政策，及相关联的有影没影政策，已出台颁布，或准备出台颁布。我们就像爱吃鱼的猫，喜欢的不得了，闻腥就上。趋之若鹜地伸长脖子挤扁头前往，哪怕是变成一只小老鼠，去钻窟窿打洞，去敲门撬锁，去跪地磕头拜佛求神，去乞爷爷哭奶奶，也要想法设方地投这个机取这个巧不中。”
　　 我像个会说书的说书者，或抑或扬或顿或挫地一口气说了这么多，满屋子里的同事，竟没有人嫌我啰嗦而插言打断。人啊，就是有这点儿出息表现——激起注意力，片面地爱打听别人家说长道短的事情。这是，能被自视为弱者，自认受了委屈，而加以利用的。以先入为主的方式，来博取同情怜悯，引起共鸣，来个众口铄金，声讨被说者一方，是也不是，不是也是。我就抓住了同事们的这种心理，才这么饶有兴趣地滔滔不绝往下说之。
　　 可我的喉咙和嘴不是铁做的，说长了会发干发燥。叫我不得不打住话头，站起来拿起水杯到饮水机前取水喝。当我取了热水，呷了一口润润喉咙，坐回椅子上准备再开口往下说时，单位领导走了进来，来布置工作。随之我就闭上嘴掐断话，去积极迎合领导。
　　 对了，忘了交代我所做的工作，所在单位了。我所在的单位，属于没本事进不来，有本事不进来的那种国家设置的事业单位。单位所开展的工作，属于清凉油性质，也能在社会中发挥点儿作用，起到点儿功效；但，大都属于有涨缩弹性的。做了也看不出明显的社会效果在那彰显着呢；不做也不会让人感觉社会功效少了许多；更不会让人横挑鼻子竖挑眼，挑出所存在的明显弊端瑕疵，或以针见血地就能指出所存在的明显缺陷和纰漏，要求承担亵渎、渎职责任……所以，我们上班很自由很轻松，谈笑风生不绝于耳……我也才有富余时间来经营厂子，来打理诸多事务。
　　 “君姐，你说了半天，是不是在说，你要求姓蒋的，帮助你出面担保贷款，而他没有出面担保啊？”小薇在领导分派完工作，离开大办公室回到他那个小办公室后不久，禁不住好奇地走都到我跟前，小声问。
　　 “是。但我生他气，气的不是他不出面担保；而是气的他答应了，许诺了要担保，可到了关键时刻，他却回撤了。这么不守信用，这么不信奉诺言，说话不算话！跟猪狗没两样，吐了唾沫，又自己舔起来……”我气不打一处出的，禁不住高腔咆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