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浪花】忆端午(散文)
一抹晨曦爬上窗。推窗远眺,对面超市的广告牌上打着“浓情端午,不老纪念”的字样,映入眼中。壁上挂着串串粽子,像精灵般披着绿色的袄子,飘着浓浓的粽香。盈满的绿染目,清新的香沁心。一下子唤醒了我儿时的记忆。
耳边,飘来童谣:“五月五,是端午,插艾叶,悬菖蒲,粽子香,香囊鼓……”端午节来了。
一
80年代初,农村生活还不是很富裕,日子过得清苦紧巴。但端午节这一天,我妈妈绝不会随意,她会想尽办法,让一家人过得甜蜜而幸福。不仅仅是为了加重节日的仪式感,还有一种驱疫求安的美美情怀。
将近端午节,天还没亮,妈妈会带上两个蛇皮袋子,提一大篮子,摸索着赶路,去距家几十里开外的大山里采粽叶。次日,拿到集市上卖了,可换些散钱。如果运气好,还能采上一篮子的杨梅,那可算是额外“收入”,心里甭提有多高兴。到端午节时,就狠狠心,砍上两斤肉,做一盘“东坡肉”,蒸一碗“米粉肉”。一家人喜气洋洋地过上“富有”的端午节。
我长大了,才渐渐明白,原来采摘粽叶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近距离的地方,早就被人一扫而空,要翻山越岭走几十里山路,寻找粽叶的“踪迹”,山路崎岖陡峭不说,端午节正值仲夏,日暖而虫多生,要防着各种昆虫叮咬,毒蛇侵袭。
端午节,因有了妈妈的劳作,变得温暖起来。我喜欢把妈妈蒸煮好的粽叶贴在脸上,妈妈看了就笑。我想,粽叶里有妈妈的艰辛,藏着妈妈的温暖。
二
包粽子,那可是一件非常有乐趣的事情。
妈妈拿来稻草,选一块空地,将稻草烧成灰,冷却后,找来竹筐,竹筐里覆盖一块干净的纱布,把稻灰装入,架放在早已准备好的一口木盆上,将清冽的井水一瓢一瓢地淋在稻草灰上,过滤下来的就是纯天然的碱水。把香香的白糯米浸泡在碱水里,白糯米顿时变得饱满金黄。
草灰提取的碱水浸泡的糯米有一股特别的香,用来包的粽子,又香又经留,放个半月,也不腐。而今,粽子的花样可谓推陈出新,花样百出,但还是比不上记忆中的美味。用稻草灰提取碱水做粽子,一直是赣江农家的保留项目,传统里有智慧,民俗中有说道。
包粽子,妈妈可是能手。
左手平拿粽叶,右手扯着粽叶一端,往里一卷,呈一“喇叭”状,在“喇叭”里装上泡好的糯米,用指头压实。在妈妈的一卷一裹中,像变戏法般一个个穿上了“绿衣裳”,精巧可爱,朵朵翠绿,喇叭花开,我仿佛听见了端午的小曲。
我妈妈不仅包“喇叭”粽子,还包“四角”粽子,“枕头”粽子。包枕头粽子,场面最为“壮观”。枕头粽子足足有上斤重,里面馅的“待遇”也不一样,不只是糯米,还有红枣、红豆、莲子。妈妈把吃饭的“八仙桌”擦拭了一遍又一遍,把粽叶一片挨着一片排列整齐,就像排兵布阵,把准备好的馅堆放上去,四面包拢,捆紧,形似枕头,我们称之“枕头”粽子。其实我们当地是没有包枕头粽子的习惯,这是我外婆和妈妈自创的,她们不只是为了节省时间,她们更想取“高枕无忧”的寓意。这是她们对过上安稳日子的最美好期待。
枕头粽子包好,我双手合一起,做要睡觉的样子,惹得姥姥和妈妈一阵大笑,姥姥说,只知道睡觉的女仔可不好!说完,她又做拍着我睡觉的动作,她陶醉在老少亲一家乐的氛围里。
看着妈妈包得这样轻松,我也忍不住跃跃欲试。妈妈绝不阻拦,总是笑眯眯地鼓励我多动手。遗憾的是我当初太笨,一个也没包成功,不是这里裂开了口,就是那里张开了嘴,糟蹋的粽叶可不少,糯米也撒了一地。妈妈从没批评我一声,耐心地手把手教我。母女传承,妈妈懂得自己的责任。
每次吃“高枕无忧”粽子时,妈妈显得特别虔诚。领着一家老小,把手洗干净。小心翼翼地将绳子剪开,将层层叠叠的粽叶剥开,露出白里透着金黄的“果肉”,“果肉”里的“珍珠”、“玛瑙”绽放着异彩,清香扑鼻。妈妈找来一根麻线,一头用牙齿咬着,一头拽在手里,在枕头粽子上绕一圈,在这一绕一扯的过程中,粽子便切成了片状,我总迫不及待地想夹上一块,咬上一口。麻线切割的枕头粽子,翻出一片片花,花开端午,心悦粽子,吃着粽子花如锦,看着花儿心怒放。
三
节日的气氛首先体现在饮食上。各家各户的烟囱里升腾着袅袅的饮烟,空气里弥漫着各种浓浓的香味。男人们正在自家门口,看着炊烟,烟火味儿泛上心头,我不问爸爸,也知道他心中美滋滋的。
我家厨房里,妈妈忙得热火朝天,灶膛里的火苗探着头,舒展着美丽的舞姿,把妈妈那张清秀的脸,映得亮堂堂。大锅小锅派上了用场,锅碗瓢盆曲吹响了。大锅里煮着粽子,小锅里的油温正旺,砧板上的肉,正等着下锅。妈妈一边添着柴火,一边扯着高高的嗓音叫唤着:“莉崽,快去,去菜园子里摘些豆角、黄瓜、辣椒回来。”我应着声,提着菜篮子,蹦蹦跳跳地上菜园子里去了。釆回来的菜,妈妈总不忘拣些新鲜大个的吩咐我送给左邻右舍。他说,过节不能忘了邻居。我们一带有着邻居互送的习俗,一直传到现在。无论大小多少,一份心意,彼此温暖着。婶婶、婆婆们接过我送过来的新鲜蔬菜,赞不绝口地夸我妈妈能干,赞我懂事。讨的就是一句吉利话。
在我老家,有个说法:一句话就比一个节日还喜庆。邻里和睦相处,说话不能句句顺心,但总是找着喜庆的话说,就像端午节大家互问“安康”一样,过一份好心情。
靠着我家厨房的左边,妈妈开垦了一大片菜园,种上各种瓜果蔬菜。随着端午节的到来,菜园子里的果蔬不一定会应着时节到来。我妈妈勤劳、智慧,想着法子打破端午“无蔬”的常态,用杂草覆盖,用塑料纸遮着,让果蔬赶在端午节之际登上饭桌。瞧,园子里,扁豆把紫色的花挂在了篱笆墙上;黄瓜也不甘示弱,顶着花儿,披着带刺的绿衣裳匆忙上阵;辣椒姑娘虽然生性淡定,但也垂着身子,慢慢地露出了翠绿的笑脸。妈妈说,粽子的伴儿就是菜蔬,都旺盛了,那才叫个圆满。
其实,菜园子有两根黄瓜前两天就可采摘了,可妈妈舍不得,就要等到端午节的这一天采摘,妈妈扯着高嗓门,无疑表达了对辛勤劳动后收获的喜悦。此时,这些食物不仅仅是果腹,更是一种生活方式的展现,隐含着一种人生态度:感恩自然,诚待赐予。
四
端午节,习俗甚多,拜神祭祖是重要习俗之一。有话道:“天地者,生之本也;先祖者,类之本也。”祭祖以传承孝道,给节日寄寓了丰富厚重的含义。
在祭拜之前,妈妈把前院后厨彻底清扫一遍,洒上雄黄烧酒。“雄黄烧酒”民间也有说法,是端午的绝配。史书有记载,“雄黄,善能杀百毒,辟百邪,制蛊毒。人佩之,入山林而虎狼伏,入川水而百毒避”。于是,朴实的乡村人在墙壁门窗,屋前房后都洒上雄黄烧酒,以避毒虫。妈妈还会在我们耳鼻、肚脐处涂抹一些,还要我和弟弟喝上一小口,以驱毒虫。有谚语道:“喝了雄黄酒,百病远远丢。”这些活动,看似迷信,从卫生角度来看,还是有科学道理的,可起到消毒杀菌的作用。妈妈还拿着早就准备好的艾草和菖蒲插在大门两边的门框上,把大门点缀得绿色盎然,艾草和菖蒲亮眼,还散发着特殊的香味,我喜欢看,也喜欢闻,做着深呼吸,把香味吸进肺里,不想让香味“跑空”。
将一个端午节做得扎扎实实,拓展了粽子护佑平安的含义。
按照古制,妈妈还是在案前摆上粽子,插上香火。妈妈也知道这样做的意义不大,但她心中还是想做得完整些,可见其诚朴。我无法说服妈妈,只能任由,但免不了说几句:用心就可以了,日子好了,可不是老天保佑,是时代的恩遇。妈妈点头。
五
端午节,不管是刮风下雨,或是艳阳高照,妈妈都会带上我,提着竹篮来到田野里,一边采摘草药,一边教我唱着甜甜的儿歌:“五月五,是端午,背个竹篓入山谷,溪边百草香,最香是菖蒲。”回到家里,妈妈熬上满满的一大锅,让一家老小来一次草药浴。妈妈总说,端午日,洗了草药水,祛病又防疫。记得那时,弟弟还小,总想着去外面玩,妈妈把弟弟强行抱回家,按在木盆里给弟弟洗了个痛快。看得出,妈妈给弟弟洗澡的样子非常认真,撩水洗身反复几遍。我也动手给弟弟搓澡。妈妈在厨房忙,还不忘跑进来监督,生怕我少沾了药水。因为我们当地有个说法,“有钱难买端午水”,把端午水视为“大吉水”,这个时候的水是能辟邪除瘴的。
质朴而有灵性的村民们为了让家里所有生灵都沾上端午水,各家各户纷纷把家禽、家畜全部赶进村口的那方水塘里,来个动物水里大“聚会”。
一大早,村民就围住了那一方水塘,岸边挤满了人,陆续来的人,也都不空手。太阳出来了,寂静的方塘生动起来了,水面上激起高高的浪花,如白云跌落。几条鲤鱼闻声翻花,跃出水面。阿猫阿狗从来没下过水,一扔进方塘,有的惊慌失措,不要命地往岸上爬,为了让它们多沾“大吉水”,村民们都围在了岸边,吓唬着它们不敢上岸。最开心的可是孩子们,手上高高地举根长木棍,围着方塘跑来跑去,窜上窜下,时而拍手叫好,时而大声欢呼,感染着大人们也会发出孩童般的欢笑。最好看的是那些可爱的动物人模人样的。有的很淡定,露出头,飘浮在水面上,睁着一双好奇的眼睛,这边瞧瞧,那边望望,然后悠闲地游来游去,拒绝上岸。如果说我们的村庄宛如一幅美丽的水墨画,那此时,我们的村庄又是一幅灵动的风俗画。
其实,每个日子都很好,村民们这样庆祝端午,就是想借着这个日子,宣泄他们的激动心情,平静的日子,波澜不惊,有了这些活动,一切都变得有意思起来。当下这些庆祝活动,在我小时候还没有,日子好了,才想着法子活跃起来。我听说,村民也想搞个龙舟赛,可惜水塘不大,且自己和自己比赛,有点局促,有人正和邻村人商量,准备联合搞龙舟赛,我期待着,尽管我早就离开了村子,我叮嘱妈妈,有消息就通知我,那时我一定回来,也加入比赛的队伍,讨一个乐趣。
时光流转,岁月更新,虽然许多习俗已在流年里改变,但祈求平安幸福,追求美好的心愿没有改变。真愿我们的日子像童谣里唱得那样:这儿端阳,那儿端阳,处处端阳处处祥,幸福生活万年长。
明年端午还要来,记忆又丰厚了。日子的好,总也念叨不完,也许这也是生活的一部分吧。
粽香一年又一年,岁月安康年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