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宁静】癞皮地主(散文)
母亲早年一度参加过土改工作。
她曾经告诉过我,那时有一种地主叫癞皮地主。“那哪样的地主是癞皮地主?”我当时颇为不解。“攒抠饿省,攒了些钱,才买了一点田土,置了一些房产的地主。”母亲向我解释着,“他们沒有读书,为人老实厚道,发的是土财。不像那些恶覇或官僚地主欺良压善,巧取豪夺,发的尽是不仁不义之财。”
为了让我更懂,她根据自己当年的见闻,举了癞皮地主的两个实例。
邻村有个姓马的,靠贩卖家织布,十多年下来攒了些钱,在解放前几年卖田置房,硬生生地将自己弄进了地主的阵营。土改那年,民兵押着他游乡批斗时,他心存不甘,边走边大声哭喊:“大家快来看啊,我冤枉呀。我贩布时,通常是一根咸豆角咽一餐冷饭。我风里来雨里去,多少年来,我省吃俭用,聚少成多,前几年才买房置田,我从没有剥削佃户。这些,与我一起贩布的罗家老表晓得,他那参加土改的三丫头也清楚,乡亲们也清楚。”他喘了口气又哭喊了起来,“你们把我划成地主,我冤啊,我不抵呀。我就是个癞皮地主。”尽管如此,土改工作队和乡农会还是发动几个根子上台揭发斗争了他。接着,同院子的穷乡亲分了他的浮财、田土,并将他家从那栋飞檐翘角、青砖碧瓦、雕梁画栋的房子里扫地出门,赶进以前住的那间茅房里。从那时起,家乡就有了“癞皮地主”这个专用词了。
讲完这个例子,母亲又告诉我,外公发家与姓马的差不多,也是靠贩布,但家境要比他好。我那唯一的从昭陵中学毕业弃教从医的舅父已独当一面多年,且已成为饮誉十里八乡的名中医,尤其擅长风湿和伤寒的诊治。每年延请他治病的人家比肩接蹱,为家里赚了不少钱(外公家有中医渊源,据说家有祖上传下来的一尊药王菩萨,安放楼上一个神秘的神龛上。若菩萨面向外,行医生意好;反之,则没生意。但她从未看到菩萨)。因此,外公家那座青砖碧瓦、白墙描花画卉、踩楼雕栏和门窗刻着飞禽走兽的二层楼第宅傲然伫立在院中低矮屋群中,给人以鹤立鸡群之感。对于家境在院中堪称第一家的外公家土改时,竟然划为中农成了土改的依靠对象的事,我心存疑惑。于是,我问母亲:“姓马的是地主,外公却不是。这与你胳膊往里拐有关吧。”母亲闻言,笑而不答。
接下来,母亲又给我讲起第二个例子。
邻村的邻村有个陈姓癞皮地主,不但自己平常舍不得吃、舍不得穿,就是对家人也相当刻薄,相当抠,称得上“蚊子叭粒饭追得十二间屋”“屙屎带捞兜走”的主儿。他虽然没有开诚布公地要求家庭人员每餐只准吃一碗饭和一根咸豆角,但看到谁添第二碗时,他和他老婆都会或以咳嗽声或瞪眼晴示意的方式予以阻止。
有一回,哺育孩子的儿媳多吃了一碗饭、多吃了一根咸豆角。这下,便撞了大祸。因为多年来,在他家一餐一碗饭一根咸豆角的“三一制”已成定律。而今竟有人破了它,这还得了!于是乎,他便打发人去喊来媳妇娘家人,并请来族上人就“一碗饭一根咸豆角亊件”交涉评理。不管媳妇娘家人怎么据理力争,族人怎么劝,他就不松囗加一碗饭和一根咸豆角。他的理由冠冕而充足:加一碗饭、一根咸豆角事小,坏了约定俗成的规矩亊大!自那以后,他家一直没有谁再敢破这个规矩。土改时,他连做梦都没有想到,会落得个田地房产让贫下中农分光,举家栖身牛栏的田地!
各位朋友,行文至此我似乎应该给癞皮地主下个确切的定义了。可囿于土改的历史常识和文字表述能力,鄙人确实无法胜任之。为此,我特地恳求各位:有朝一日,哪位高人读过拙文后,帮鄙人一把,给癞皮地主下个全面而准确的定义。鄙人不胜感激!
20020年6月26日初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