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理桌面时，我随意瞄了一眼窗外，标准的晴空万里，仅有的一片白云，在清风推动下，飞快地移动着。
　　 下班是件快乐的事，终于摆脱了枯燥和烦闷。
　　 我兴冲冲地自十六楼乘坐电梯下来，走到大厅门口，外面的世里竟然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不说是倾盆，至少也是花洒的情景。这时的天地，灰蒙蒙已经连成了一片，一切都被裹在了朦胧里。
　　 这突变的状况让我愣怔了好一会儿，而后摘下眼镜，仔细地确认了一下，是在下雨。毫无疑问，这雨，一时半会是不会停下来，估计得下一阵子了。
　　 同在一层楼上共职的同事或上司，相继从我的身边走过，同一种表情地看着我笑笑，虽嘴里没说什么，也没显出一点鄙夷或嘲刺的表情，可那一双双不屑的眼神，从我面前走过时的一瞥，足够我身子发冷心里发凉了。
　　 看着他们抬手打开遥控车锁，快速地钻进去，潇洒地一打方向，一声声竞争似的笛鸣后，在溅起的一串串污浊的水花里，向着远处各自扬长而去。
　　 我把满脸的无奈用心去叹息了一下，看了一下身旁的栏杆，准备在上面坐一会，等雨停了或稍微小一点就回自己的那间六平米的租室。
　　 这是一座综合性商务大厦，容纳的都是中小型公司，一色的都是商贸类的。
　　 下班比上班速度要快出许多，不一会功夫，大厅里已经人影稀疏，没有多少人了。两位保安提着特制的链子锁站在门口，正在做锁闭大门的准备，大厦晚间是不让办公或留宿的。
　　 雨还在下，以平均的速度，平稳的流量，拉着无数条长长的细丝，齐齐地滴落在尘挨上，漾起一个个晶莹的水泡，又于瞬间破灭，后一个水泡又漾了起来，再破灭，就这么相继着，让我的视觉里玄幻起历史长河的跌宕起伏，以及那一个个神话的衍生和消失。不知道，我会不会也像这水泡一样，突然一下膨胀起来，是雨滴的数十倍之大，明亮圆滑，耀眼夺目，却在一瞬间里破灭，只是象征了一下生命的曾经。
　　 我不自主地笑了起来，是为自己这根本不切实际的遐想而笑，自己能与这水泡相提并论吗？
　　 “你是便衣保安吗？打算在这里守夜？”银铃般的声音。
　　 闻听，我忙抬起头，是一位很有气质的女孩，她穿了件粉色雨衣。我不认识，出于礼貌，我回答了一句：“等雨小一点就走。”
　　 “你看这雨，会让你等多久呢？”她笑着问我。
　　 我想怀疑她这是耻笑，可从她的笑容里、眼神里和肢体语言的表现里，没看出一星点这个意思，反而感觉到是一种让人温暖的友情关心。
　　 “也只能任雨而行了。”我回了一句，有点喏喏的口气。
　　 “没开车？”她又问道。
　　 “车？两个轮子的条件都没具备呢。”带点虐味，虐自己的，但是事实。
　　 她听出来我不是本市人：“漂者？”
　　 我点点头，原始上我就是最乡下的农村人。
　　 “也是那个‘群英楼’里的蹉跎者？”
　　 我再次点点头，表示认可。
　　 她说的“群英楼”，就是我租住的那个所谓公寓，名叫群英公寓，这座楼里有许多人都租住在那里，几乎清一色的年轻人，也都是初创业之辈。之所以住这里，一是离上班的地方稍微近一点，第二就是价格的适宜了。
　　 她看看我，抿嘴一笑，拉上雨帽走入雨中。
　　 我索性蹲了下来，无聊地继续观察那些不断泛起的雨泡，继续着浮想联翩。
　　 “真是童心未泯啊。”
　　 正是她的声音。
　　 我紧忙站起来，有点茫然地看着她，不知道要说什么。
　　 她很苗条，皮肤很白，眼睛很大也很明亮，面容显得十分秀丽，是一位美女子。站在她面前，我比她几乎高出一头。
　　 “会骑电动车吗？”
　　 说实在的，我还真不会骑电动车，在乡下用不着电动车，靠两腿。校园时，我几乎不出校门，自行车都没骑过。我摇摇头。
　　 “这大块。”她打量了我一下，“那做一次捆绑猪蹄吧。”
　　 “捆绑猪蹄？”我疑惑地望着她。
　　 “穿上吧。”她递过来一件雨衣，“能勉强装进去就行。”
　　 说了声“谢谢”，我赶紧接了过来，是在她不容置疑的口吻命令下。这是件蓝色的雨衣，骑车穿的那种。我穿起来，的确是把自己勉强装进去的。不过，总比淋雨要强万倍了。
　　 穿好，我弯下腰准备脱去鞋子，这双皮鞋是我为上班特别咬牙买的，自然是不能被雨水打湿，因为我没有第二双。
　　 “嗯？你脱鞋干嘛？”这回是她疑惑了。
　　 我看看她，没开口，因为没法说。
　　 “用不着，雨衣的下摆那么大，能遮住你的脚。”
　　 她的话让我不好意思再脱下去了，我站在了那里，想等她走后。
　　 “走啊？我可提不动你。跟我来。”她说着，又钻进雨幕里。
　　 没有一点反应时间的我，懵懵懂懂地跟在了她的身后。
　　 她在车棚里推出一辆电动车，后边可以带孩子的那类。
　　 “愣什么呢，坐上来啊？又不是绑架你。”她稳稳地坐好了，接通电源。
　　 坐到后边车座上？我有点迷糊。
　　 “赶紧呀？等天黑吗？”她催促起来，还摁响了车喇叭。
　　 这才明白，她要送我回公寓，心里突然一阵感激，泪水都要跟着涌动。
　　 我一动也不敢动的挤坐在狭小的后面座上，不是那么很舒服，需要有一股坚毅的忍耐劲头。
　　 “坚持一会吧，十几分钟的事。”
　　 我感觉到她把电量给到了最大。
　　 隔着雨帽，我看着她的背影，脑海里涌出了许多词汇，如亭亭玉立，杨柳细腰，风姿绰约，优雅高贵，绰约多姿等等，可感觉这些成语都不及李白的“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要是今后的我能经常地坐在她的身后，或是能够与她永相厮守，该是件多么开心的事。”我突然冒出这样一个念头，随即，仅仅一闪的念头，又突然地被愧恨打击起这个念头来，并用了一段很难听的话语在心里骂了自己一番：“人家好心帮你，倒帮出一个色鬼来了，瞧瞧你吧，就是一个癞蛤蟆而已。”
　　 “到啦，不下车是想再让我把你送回大厦吗？”她笑着转脸问我。
　　 我尴尬起来，原来已经走到公寓大门口了，我还在自我迷情中。第一次质疑从工作单位到公寓为何这么近，近得都不容我精神上有点小小的享受。
　　 我急急地下了车，连谢谢都忘了说，仓皇地逃进了公寓大门。自然，这件蓝色的雨衣也被我穿了回来。
　　 当我跑进公寓大门的瞬间，我听到了还是那银铃般的笑声：“清湖柳依，蜓旋玉波，白使折翅坠水殃，唏嘘命已不久，欲泪别沧桑。”
　　 我听罢不由一惊，这是我曾经铺就的一段感言，是因对一只受伤的小天鹅的疼惜所引发……
　　 那是一个有些阴沉的周日上午，我独自到城郊的柳絮河散心，发现一只也就刚刚成年的小天鹅正在水面上沉浮，似乎是在拼命地挣扎，我走近一看，原来它受了伤，翅膀上插着一根像箭一样的木钎，看来是被人用弓所射伤，伤口在流血。看这情形，如不抢救，将命在旦夕。
　　 我急忙跳入水中，顾不得衣服被河水浸湿，抱起那只小天鹅走上岸，迅速地跑到就近的一所医院，对它进行救治。
　　 后来的数天里，在有关部门的鼓励下，我担当起了小天鹅护理工作。
　　 要上班，只能根据网上查询的天鹅食谱，每天晚上去水产市场，死皮赖脸地廉价购买或多加讨要，整回来一小桶鱼虾之类的食物，并磨了一阵嘴搞了一番价，买了一大一小两个塑料盆，拿回来擦洗干净放上水，小的养鱼虾，大的好供小天鹅有个戏水的地方。
　　 到出门时，我不厌其烦地叮咛道：“我也只能到晚上回来，你饿了就吃着盆里的鱼虾，想玩了，就在这个盆里尽管造。但是，不要乱飞哦，你的伤还没好，屋子又这么小，再磕碰着就麻烦了。”
　　 这只小天鹅羽毛洁白，犹如雪绒，纯洁，柔媚、娇妍，具有仙意的艺术，诗意的化身，那样的非凡和美丽。小天鹅十分通人性，从来不会把我的房间弄得乱七八糟，而且，一听到我回来，就扑向我。七天，小天鹅连吃带看医，花了我小半月工资，对十分抠搜的我来说，有那么一点心疼，毕竟，我的乡下贫苦老家十分需要钱。
　　 在小天鹅基本痊愈后，我抱着她来到这条河，把她轻轻地放入水中。
　　 “小天鹅，去吧，去找你的快乐和幸福吧。我很想让你多留下几天，只是我太拮据了，怕慢待你。以后你再出门要倍加小心，不要被人再伤害。就此分别吧，但愿我们来世成为最好的朋友，不论是人类还是天鹅。”
　　 小天鹅在水中适应了一会，便扑闪着翅膀飞了起来，欢快就纵入云霄。
　　 看着没了影的小天鹅，我多少有些失落地长舒一口气，不知所以然地摇摇头，转身迈上沙滩路，准备回返。
　　 突然，一串清脆的叫声，支棱起了我的面颊，一看，是那只小天鹅。她飞了回来，在我的头顶上缓慢地打了三个旋，克噜，克哩地对我叫了几声，好像在说什么，可惜我听不懂。最后，她一边回头一边叫着飞走了……
　　 难不成，真有聊斋里的故事发生在了我的身上？送我回来的她，就是那只小天鹅的化身？她是来对我报恩的吗？我摇摇头，我不迷信，不相信仙神鬼妖。可是，刚才她吟诵这段感言，是我在河边对着在我头顶旋转的小天鹅随心所说的一段话，吟诵时，身边没有看到过有人在。就算有人听到，也不可能会记得那么清啊，只有通灵的天鹅才能过耳不忘。
　　 我的心被纠结了，无法释怀。
　　 为了验证一下，好多次下班后，我故意晚走，在大门口环顾着，可都没碰上她。这不得不让我进一步确认，的确是小天鹅前来报恩，她，就是那只小天鹅。但，也不能送我一次就算报恩了啊？至少能有一段牛郎织女的故事发生发生吧，哪怕就一小段也算啊？
　　 一次次的等候着，一次次的失望着。
　　 就在我要彻底绝望的那个周末，天又阴沉沉地飘落起雨来。我怀里紧紧抱着那件雨衣，在大门前径直的站立着，做最后一次地等待。
　　 心不在焉地看着雨水在地面上腾起一个一个的空心泡，破灭，再腾起，再破灭。和那次遇到她的情景一模一样：这时，她走了出来，还是穿着粉色的雨衣。看到我，她展颜一笑：“又等着蹭车吗？”
　　 我的脸红了，一定像紫茄子：“我等着还你的雨衣。”
　　 她看到了我怀中的那件蓝色雨衣，清爽地说道：“正好遇到了这场雨。”
　　 我的心开始突突突地狂跳起来，想到：“这一定是聊斋故事里的范本再现，要不然，为什么我和她又在雨中相逢？这绝不是偶然。”虽然，我尽最大努力地不让自己去相信这个。
　　 “走呢，还是在此长相候？”她的脸上总是挂着笑意。
　　 “走，走，走。”我都奇怪起了自己，这回答得溜，像自己预谋好的一样。
　　 在临坐上电动车后座时，我用最微弱的声音问了她一句：“你就是那只小天鹅？特意来报答我的？”
　　 她听到了，转过脸，掀开雨帽：“小天鹅？”
　　 “嗯。我低下头，不敢直视她，“这是缘吗？”
　　 “缘？”她愣了好一会，忽然笑起来，“你说我就是那只小天鹅幻化的人形？”说着，她放声地大笑起来，声音是那样的美韵，沁人心扉。
　　 “云天高阔，日丽风轻，再展双翼入磬苍，欣慰复生仰天歌，祁愿再相逢。”她吟诵起来，是我构思的后半段话。
　　 我有点要发飙了，她真是那只小天鹅，这不是神话，也不是玄幻。
　　 “你呀，脑海里装的可都是好料啊，这样的儿童剧都能编撰出来，服你了。”
　　 我闻听一惊，呐呐地说道：“我的那段感言只有小天鹅知道。”
　　 “嘻嘻嘻。”她笑得更欢了，“难道，你身后那棵大树下正在写生的人，就没长耳朵吗？我可是有手机摄录下来的动态证据喔。没想到，你有这么善美的心，该给你点赞。”
　　 “啊？”这糗丢大了，我明白了原由，自己竟然在聊斋里陶醉了那么久。慌忙的我像逃窜一样跑进雨幕里，怀里依然紧紧地抱着那件蓝色的雨衣。
　　 她的笑声在身后回荡着，一直陪我上了楼梯。
　　 这一夜，我变成了黑天鹅，和她，白天鹅一同缠绵着，嬉戏在如镜的水面上。
　　 故事的结尾，当然是梦想成真，是我一生的最美的邂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