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母亲
　　
　　 1.
　　 那时候，桑椹还小
　　 你在树下搓洗我初潮藏起来的裤子
　　 桑椹红了脸也不敢出来
　　
　　 你的衣服，褪了色，卷着边
　　 汗滑下来，汗衫就湿透了
　　
　　 我不记得，你拉扯我们五姐妹长大的样子
　　 也不记得你一车车推土，自己造房子
　　 我记得六月，蓖麻叶能治疗腿痛
　　 那个夏天，那么多毒日头
　　 烙在腿上，知了不停地叫
　　 不服输的骨头，“吱吱”作响
　　
　　 2.
　　 桑树都开花了，你还穿着棉裤
　　 香气拄着拐棍
　　 坐在门口看一朵白云
　　 飘得好慢
　　
　　 没有风吹，你的手在额头上试着温度
　　 一片绿桑叶落在脚下
　　 秋天提前到来了吗
　　 你放下袖口，一棵被生活踩倒的草
　　 在路边，躬着身
　　 极力挽留的样子
　　
　　 二、绿玉镯
　　
　　 1.
　　 她从母亲的墓地离开
　　 抓一把黄沙
　　 这生性温和的女子
　　 沿黄公路，一直往前
　　
　　 咆哮的黄河水，拍打着石堤
　　 一遍遍喊“回来，回来……”
　　 她不能回去
　　 家不是她的，房子不是，亲人不是
　　 翻涌的黄河水不是
　　 挥之不去的唢呐声不是
　　
　　 只有这把黄沙，只有这个玉镯
　　 是那努力了再努力
　　 才喊出她名字的女人
　　 赐给她的。她
　　 闭上眼睛
　　
　　 “倘若知道十八年的见面就是永别，我宁可不见……”
　　 她的手抖动起来，眉毛，嘴巴
　　 泪水，终于抑制不住
　　 黄沙，朝着黄河水
　　 抛出来，“妈……”
　　
　　 2.
　　 雪下了一半。风
　　 爬上树枝，也没有找回丢失的章节
　　 风雪中走失的人越来越多
　　
　　 她喊两个女人“妈妈”
　　 一个女人叫她雪，一个女人喊她凤
　　 她朝她们扑过去
　　
　　 终于找回来自己。风雪中
　　 一只黄狗，在雪地上舔自己的爪子
　　 这时候，她已泪流不止
　　
　　 这泪滴在墨绿的玉镯上，滑过细密的花纹
　　 久久不肯散去
　　 嘴唇贴近玉镯
　　 舌尖生出涩涩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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