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柳岸.寻】灯笼果的故事(微小说)
一
列车像一条蚯蚓,有气无力的在铁轨上蠕动着。
车里。灯笼果身穿红色呢子大衣,一板正经地坐在靠窗的那个座位上,她侧脸望着窗外,任由树木田野山川河流从眼中飘过。此时此刻,她没有心情去欣赏面前的美景,脑海里有的只是将要来临的生活。想到这里,灯笼果不觉瞟了坐在旁边的红蜡烛一眼。
红蜡烛是灯笼果新婚的丈夫。他这回来,就是接她去城里举行婚礼的。
为了不让女儿走得悄无声息,父母早先在屋里为她办了六桌酒席。
他们没收女婿家一分钱的财礼,连酒席都是自掏的腰包。因为,他们都
知道,那边的家仿如巨涛中的破船,说沉就沉掉了。可有什么办法呢?为了那个承诺,他们不得不把女儿送出去。
关于两家的事情,灯笼果心里跟月一样明亮。
那时,她的公爹还是个知青,下放就下到她们家。她的亲爹也是知青,却是回乡务农的那种。由于公爹和亲爹都喜欢写作,两人就成了最好的朋友。
那时节,亲爹写的文章常被选送到公社广播站“播放”,广播员小春,喜欢上了这些文字,也喜欢上写文字的人。相比较,公爹的文字就容易受伤,伤了就需有人包扎,那么,他就和卫生所的云霞好上啦。
亲爹的婚姻很顺溜,他们结了婚就很快有了她。
而公爹的婚姻却困难重重。他的家庭不允其找个农村姑娘。可是,公爹是个坚决的人,他想娶谁,哪个也挡不住。那时,他们的婚礼还是在她家举办的。亲爹娘的婚礼,她没能参加,但公爹婆母的婚礼,她却是亲眼见证了。
在灯笼果两岁的时候,她的丈夫红蜡烛出生了。一日,家人们在一起喝酒吃饭,她的奶奶就有个提议,她说,既然两家好得像一个,不若就让孩子们亲上加亲吧。借着欢乐劲,大家就把这事给定下来了。
往后的三年,田野还是田野,山村还是山村。一切都是那么的悠然自得。灯笼果的爹妈也在此时给她生了弟弟。可是,灯笼果不喜欢他,她只喜欢红蜡烛。而这时的红蜡烛也一刻离不开灯笼果,连夜里睡觉都要挨着她。奶奶说,这是天生的夫妻呀!
可是,这年的冬天,红蜡烛一家却要离开,他们要回到城里去了。
公爹回去,不是所谓的知青返城,而是公爹的爹出了工伤去世。他是过去顶职的。
红蜡烛走了。灯笼果哭了三天三夜。连院子里的柿子树都被她哭醒了,大冬天的,莫名地吐出几粒新芽。
在灯笼果的记忆中,红蜡烛在她读小学的时候回来过一次。他没有忘记她,好像这几年从没分开过。晚上睡觉,还是嚷着要和她在一起。
上初中时,他还在频繁给她写信,到了高中,信就愈来愈稀,再后来就没了。
灯笼果高中毕业没考上大学,便在家务农。二十二岁那年,她应同学之邀,准备南下广东去打工。就在这时,她的亲爹接到红蜡烛的母亲写来的一封信。收到信的当天,她的爹娘在房里整整商量了一个晚上。
翌日,她的娘就对她说,丫头,你不能去那啦。
灯笼果就问,为啥?
娘说,你的云霞阿姨招你去哩。说完,就眼含笑意的瞄着她。
灯笼果一下就明白过来,她羞涩的低下了脑袋。
娘就想,这许多年,她到底没忘了红蜡烛。
二
灯笼果和红蜡烛的婚礼办得很苍促。其实,他们的结婚是为公爹。那时,他患上了一种怪病,已卧床年余,眼瞧着就不行了。于是,他的妻云霞就想来了“冲喜”的方法。从农村出来,一些乡间老法她却没忘。还有没忘的就是给病人打针。可惜,她的病人就只丈夫一人。由于需要十年才能获得城市户口,数年来,她一直没有得到正式工作,现今就在丈夫工厂里做“五七”工。
这天夜里,云霞握着灯笼果的手,眼晴潮潮的对她说:“孩子,委曲你啦!”
灯笼果明白她话中的意思。重病的公爹和没有正式工作的丈夫,拿出哪一条来,任何一个姑娘都会掂量掂量的。那时,他们只办了婚礼却没领结婚证。因为,红蜡烛还没到婚龄。
公爹终于还是没挺过来。既便他曾是那么的那么的高兴。甚至,还奇迹般的起床给他们做了一顿丰盛的早餐。可灯笼果知道,这却是死亡来临前的回光返照。
公爹去了。红蜡烛如他爹当初一般,顶替了他爹的公职。而灯笼果也续接了婆母的入城之路。婆母入城用了十年,她得用十二年的光阴去等。其实,灯笼果在这方面还是挺开明的。她的内心不似一般入城的农村女子那样渴望。她想,户口在哪不还是在中国么?所以,她不盼。她只需丈夫对自己好,婆母对自己好。
红蜡烛进了工厂后,一蹦二跳就进了销售部门。那里,来钱快也挣得多。唯一不好的就是常年在外面奔波。灯笼果趁着丈夫外出,自已去“新东方”学了一门美发的手艺。回来就让人把自家客厅打造成了美发室。
美发室一亮像,立时在街坊里引起关注。不知情的人们先就猜测,说红蜡烛家穷疯了,破了屋子租给小姑娘开发廊。后来听说那是他家儿媳,又开始嫉妒和怀疑,言曰,红蜡烛哪里修来的福分,能娶到这般模样的人儿?有知情的就说,漂亮怎么地?再漂亮,也是个农村人。流氓阿彪听了这话就不愿意啦。他不允许别人说自己心目中的女人。他说,你再敢说灯笼果是乡下人,老子就打死你。
阿彪常来理发,也带他的兄弟们过来。那时,趁着灯笼果的婆母不在跟前,他也用语言撩拔她。灯笼果不回说,只是抿着嘴微笑。阿彪想要动手动脚,她就把脸一黑,阿彪立刻就老实了。
某一日,阿彪遭人追杀,情急就跑进了店子。灯笼果让他坐好在椅子里,她替他围上围布,然后将一顶女式假长发套在他头上,便握着电风吹在上面吹。
追的人来到这里,里外瞟了一眼就离开了。
那天,阿彪很激动的对灯笼果说,妹呀!你真仗义,从今以后,你就是哥的亲妹子。
来年的冬天,灯笼果为红蜡烛生了一女儿。红蜡烛高兴得像个孩子。婆母云霞却不高兴,她说,现在都计划着生,却生了个女娃,今后怎么办?然而,她说说就说说,没几天心思就淡了,嗳,一代不管一代,她想得开。
女儿小红果五岁那年,红蜡烛升职担任了厂销售科科长。他更忙了,常常出去应酬,应酬就会要喝酒,喝酒了回来,回来就是一步三跌。于是,灯笼果就说他,说他他就笑。灯笼果抱怨,说,还不是为了你的身体。
开春的一天,阿彪来了。来了却不剪发,只是闷闷的坐着。灯笼果问了半响,他才肯对她说。他说红蜡烛在外面有人啦。
灯笼果不信。阿彪就说,他搂着那女人还大声跟我打招呼哩。末了又说,妹呀!要我去打他么?
灯笼果就急了,别,别,他哪经得住你打。
晚上,灯笼果就借着阿彪的话对红蜡烛说了。红蜡烛闻言很冷静,末了,他说,果子,我们离吧!
离婚的话是春上说的,不到春末,他们就把事情办了。
红蜡烛说,把房子留给你和小红果吧!
灯笼果不同意。她说,你和娘咋办?
红蜡烛说,我们出去租房。
灯笼果说,不行。那么着,我同意,我的爹娘也不会同意。
他们要离婚,婆母云霞是最后知道的。她又哭又闹,说什么也不让灯笼果母女走。她哭道,你们走,我就去死!
末了,红蜡烛偷偷对她说了些啥,她的态度就发生了变化,黑着脸让灯笼果快些离开。
三
街上。灯笼果走着。此时的她,已是半老徐娘。
许多年过去,她已是某服装公司的董事长。今天,她是到这个街上超级商场了解公司服装的销售情况的。才退到街上,有人大声喊她,抬眼一看,却是阿彪,在他身边傍着一个养眼的女人。走近了,灯笼果瞧清楚她,这不就是当年拆散他们的那个骚狐狸吗?灯笼果脸显一条黑线。那女人张张嘴,欲言又止。末了还是阿彪说,别怪她,她不过是个幌子,是红蜡烛喊来骗你的。其实,那时红蜡烛得了很重的病,他不想拖累你。说你为他们家已付出太多啦!
说完,就拿眼瞅着那女人。女人拚命点头。说,太感人啦!
灯笼果赶紧问,后来呢?
阿彪说,你走没出两月,他就死啦。
灯笼果又问,那,我婆母呢?
阿彪说,很苦。现在伦为在街上拣废品的。嗳,很想帮她,我却……
灯笼果说,我明白。
末了,她又说,你们坐我的车一块走吧。
阿彪欲问。
灯笼果点头说,我要去看看她。
其实呢,她是要接婆母跟自己一起住。
对,想好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