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晓荷】查姆湖映象(散文)
再次走进查姆湖,正是炎热夏季的一个午后。
太阳已经西移了,凌晨的一场大雨褪去了暑热。走近湖边,浓荫环绕,凉意袭来。湖里的水很清,蓝色的,衬着水边灰白色的石头,一起被绿树拥抱着,被阳光抚摸着,悠悠然的,仿佛是误入凡间的精灵。阳光斜照在蓝色的水面,被荡漾着的水波向各个方向反射。有一小束穿入林间,闪了闪,不见了。沿着湖边的小径一路行去,湖边的行人不多。我没有目的地,也不知道前面有什么风景,只是想这么一路走去,心里什么也不想。青石小径上还有湿痕,在树荫的遮蔽下,升起缕缕清凉,直沁心肺。忍不住张口做了几次深呼吸,感觉神清气爽起来,似乎连日来夏日的燥热烦闷已被清理一空,留下的只有生机与活力了。
我并不是第一次见到这个湖,二十多年前就来过。当时也是这么一个夏日的午后,是随着一位老师到这里做一个研究项目,有关农村健康与卫生的。尽管在学校时老师一再告诉我们,这个县城很小,小到一个篮球放不下。但我们一行进入这小城,打开县招待所的房间门,浓浓的霉味扑鼻而来的时候,我们还是过于吃惊了。几位从小生活在大城市的同学拖着行李跑出了房间,来问老师可否另寻住处。老师摊开手,告诉我们:这是县招待所,已经是最好的住处了。不得已,只好再次回房间,开门开窗透气。
招待所就在一个湖的边上,坐在院子里就能看到湖的全貌。这就是今天的查姆湖,当时是不是叫查姆湖呢,我不得而知。当时的湖边没什么风景,没有步道,没有绿荫,似乎还长了些荒草,自然也没什么路灯。周围的山是什么样子,树长得好不好,现在回想,脑子里还真没什么映象。安顿完后,老师带着我们走了一圈这个小县城,让我们了解这个县的总体情况。城建在山坡上,没有一块平整像样的地方,难怪老师说这个小城连一个篮球都放不下。城确实很小,好像就只有一条街,一会儿就走完了。街上的行人不多,也没几家商店。农贸市场里空荡荡的,只有几条狗在到处寻觅。快返回到招待所时,竟然看见一个校友蹲在街边吃饭。这位校友刚毕业参加工作,也就在我们之前十几天才来到这里。看见我们,和我们一样惊奇。带着我们爬了一段山坡到他的宿舍,却拿不出一杯水来招待我们,这里停水。送我们回招待所时,不知道是同情还是什么样的心理,拿出我们从省城带来的零食塞给他,让他能应付眼前的生活。
除了简陋和萧条,这座小城并没有留给我其它的映象。第二天,我们就开始了工作,从大庄乡向各村出发。因为调查的对象主要是农村妇女,所以我们交流的对象也是她们。但遗憾的是,我们却很少能与她们直接交流。在相当多的村子里,她们不会讲汉语,而我们,却没有人懂彝语。于是,我们就有了两个充当翻译的小向导,两个初中毕业不久的小姑娘,她们带着我们走完了后面进村的路。
我和另外三个同学组成一个小分队,向杞木塘方向展开调查工作。进村的路是艰难的,在这些路上,我们经历了烈日、暴雨、山洪、高山、峡谷,真正体会了什么叫艰难跋涉,知道了什么才是真正的饥饿与寒冷。当然,也见到了以前从没见过的手摇电话、开在山崖上的百合花、漂着几只小舟的绿汁江。在杞木榶完成工作后,我们无奈地知道,因为大雨冲毁了我们来时的路,我们不能再原路返回跟其它同学汇合。老村长给我们规划返回线路:过江,到对面的易门县的一个道班,那里或许会有车去禄丰的川街,川街或许会有车到安楚公路边上,在那里我们就能找到车到昆明。第二天,我们就按着老村长给我们规划的这条线路返程。
那是一段狼狈不堪的行程。过江,到了道班,却没有车,因为前面的路断了。“走”,我们充满信心。没有了向导,我们就顺路向前走。路边的山崖上百合花开得正欢,两位男同学给我们采了一大把。漫长的路程消磨了我们的兴致与精力,临近中午,我们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地休息。我们扔了百合花,扔了所有暂时不需要了东西,只为减轻负重加快行进的速度。因为路人告诉我们,如果去晚了,川街的车就没了。正午时,终于到了川街,我们除了调查资料,只有饥饿与疲惫。更让人心凉的是,这里也没有车,我们的前面只有泥泞的道路。回到学校,已经是第二天下午了。带回来的,只有调查资料。一路的疲惫随着从头到脚的泥污已经在进城前洗去。半个多月的双柏之行,我的心里没有查姆湖。
在那之后的二十多年里,也是多次来过这座小城的。但都匆忙而过,或许是杂事太多,也或许是曾经离开时灰头土脸的映象太过于深刻,竟都没太留意这座小城的变化,直到如今再一次走近查姆湖。我沿着步道绕着湖走了很长一段,几乎把整个湖看了一圈,都没能看出当年曾经住过的那个招待所在什么位置。现在的湖边,有双柏大酒店、东湖酒店,还有一个文化广场。湖水清澈,湖边绿树成荫,建有健康步道及青石小径,湖上建有颇具民族特色的跨湖吊桥,整个湖区管理井井有条。眼前的这个湖,对于我来说已经很陌生,因为它已经是查姆湖,不再是当年那个不知名的湖。由湖向外延伸开去,城市建设已经日新月异。再回看当初的那个小城,已经没有了半点影子。走在街上,稍微一转,我便找不到来时的路。
吃过晚饭,我再次走在湖边的健康步道上,我要去文化广场看一场原生态的非遗演出。空气是湿润的,路上的行人已经多了起来,老年人、小孩子,还有大步行走的年轻人,男女老少,都在沿着湖散步,或一个行走,或三五成群。同行的几个外地人深深感叹:“双柏人真幸福,能每天到这样一个地方散步”。文化广场成了中心,人声鼎沸,灯光与湖水相映,又是另一种风景。演出的队伍好像来自于几个村子,我没能记住名字,但记住了他们欢快的舞蹈、清丽的歌声。在表演中,农耕文化的各种场景一一再现,让我又一次想起曾经的那些岁月,乡愁,就是这样被记起的吧。
二十多年前的那一次调查结束后,我和调查组的其它同学曾不止一次地坐在学校的图书馆,讨论我们在双柏那些村子里遇到的人和事,狭窄的村庄道路、没有厕所的村子、不会说汉语的老人和女子、举全村之力修完仅通过一次车就被暴雨冲毁的道路,还有村子里人们疲惫的面容、空洞的眼神……“都过去了”,我在心里提醒自己。如今我眼前的舞台上,是穿着多彩服饰合着音乐欢歌起舞的彝家儿女,他们脸上有的,是幸福的笑容,眼里,是充满希望的眼神。
第二天,我坐在查姆湖边的酒店里,吃茶读闲书。一场读书会正在进行,有人在朗诵着一首诗:“这里是哀牢山:草木长得理直气壮,花朵开得形神兼备……躲藏在老虎的血肉之中的彝人,以老虎的思想和力量、巨悲或狂喜,应对着生活的剧情……”。当初的那湖水和其周边的荒草,犹如那充满霉味的招待所一样,早已被飞跑的时光留作了回忆。如今的查姆湖,已经看不出曾经的模样。回忆,并不一定都是美好的,怀旧,怀的是一份当初的情思,并不真的是那一件旧物或旧事。相比之下,今天的查姆湖才是我们想要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