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宁静•新】凤凰花开(小说)
岛城三面环海,背靠群山。
五月的岛城,凤凰花开,灿若红霞染天。
一
一九八七年。岛城大学北门向北,有一条很长的胡同。出胡同再向北一条羊肠小道辗转至大山深处。
胡同里的门头主要是小吃摊——馄饨、水饺、面条、烙饼、时令小炒……杂七杂八,接此连彼。这些门头中隔不远就有间理发屋。
俏容颜发廊是其中一间,门脸瘦窄。门右边挂着炫彩的灯箱。
太阳还没西沉,月亮已东升。灯箱亮起来,晃得路过路此处的山里人心跳不止。
潘金凤浓妆艳抹,露脐装显出性感的身材,猩红的唇不停地蠕动。她望向岛城大学,注视着大学门口,幻想哪天自己的妹妹从校门口跑过来,与她打招呼。她的目光换个角度,无意间盯着一个侧头回视发廊的中年男子。
潘金凤脸上作出调皮的表情。一只眼睁得老大,一只眼微眯,嘴里的口香糖吹出一个大大的泡泡。泡泡涨到极限,啪,随着一声响,它破了。粘住金凤的下巴颏。
中年男子只顾看她,一根斑驳的失了原色的木头电线杆被他碰上,晃几下,定住。男子因受阻,停住。头还没转回,嘴里叨咕:“对不起,对不起。”
潘金凤使劲拽下嘴巴子上的泡泡糖,笑得花枝乱颤:“大哥,看啥呢?近前过来看仔细!”她边说,边招手。
男子倒也大方,几步回来:“怎么,找我有事。”
“对啊,怕你碰坏路灯杆,我们这片就停电了,还怎么做生意,挣钱。”潘金凤故意打趣。
“我姓张,外地人。看着灯箱耀眼,就多看几眼。”男子自我介绍。
“我不耀眼?”潘金凤一手掐腰,一手轻轻地扣在脑后,摆一勾人动作。
“嗯,也有你的成分。”老张直言不讳。
“那就里面坐吧,发廊师傅手艺不错。”潘金凤伸出柔嫩的玉手,推搡着老张往发廊里面走去。
深夜,胡同里人来人往,热闹更甚。老张在路边等着潘金凤下班,想要找她聊一聊。
二
岛城北面的大山绵延起伏,望不见尽头。窝窝头村就窝在群山中间。潘窝瓜有三个女儿,孩子娘给孩子起的名字:潘金凤、潘银凤、潘玉凤。他一概不理。
潘窝瓜脑袋秃成葫芦瓢,身躯佝偻成煮熟的大虾样。他整天在三间小矮屋里屋外转。面部的五官拼命往一起凑,嘴不说话都怨气冲天。
时光倒退七年,大闺女金凤十三岁。她整天跟娘田里、家里忙。
金凤娘借着从窗户纸上透进来的微微亮光,在给婆婆擦身体。
老太太的嘴咬碎她的心:“哎吆,你就生俩闺女,老潘家断了子孙。我和儿子被你搞得让人家戳破后脑勺子了。下谎蛋的老母鸡。”
金凤娘给婆婆擦完最后一下,跪着退至火炕边沿。她伸直腰,手在后背锤几下,低头看看稍微隆起的肚腹。她大声冲院里吆喝:“银凤,把脸盆和毛巾洗干净,晾上。”
屋外的潘窝瓜吐一口唾沫在地上:“什么银凤,就他妈一个丫头片子。叫得名字再响,也是赔钱货。”
时间说快也快。金凤娘呲牙咧嘴也不喊出来。她已经见红,按经验她知道自己就应该就要生了。
老太太躺在自己屋的火炕上,披着棉袄,对潘窝瓜撇嘴:“又不是第一次,你瞎紧张什么。”
潘窝瓜一句话顶在他娘头上:“这不是盼着有儿子么。”
老太太闻听儿子这样说,有了笑模样:“就是,我潘家也要扬眉吐气了。”
一声响亮的婴啼打断他们的对话。
潘窝瓜进去只瞅一眼,调转回头,心里憋屈,双眼冒火。
老太太看到他的神情,她对儿媳生的什么也就心知肚明了。她刚刚要起势做样吐露心中不快,被潘窝瓜扭曲的面部表情阻止了。娘俩安安静静地对视,就像撒气的皮球,蜷缩一团,一句话也没有。
金凤娘自己爬起来,包好刚刚降生的女儿,心里给闺女起好名字——玉凤。襁褓里的孩子不停地哭,十岁的小银凤用手轻轻柔柔地拍,盼着小妹妹安静下来,好让娘歇一歇。
三
银凤到村长家里取大姐寄回的钱。村长刚刚说的一些话言犹在耳,她被刺激到。
“二丫,你看你姐多有本事,飞出去成了名副其实的金凤凰,隔三差五往家捎钱。你爸就知道家里蹲着吃。”村长的胡茬因为不满一撅一撅。
金凤是村长相中的儿媳妇,没想到这闺女一声不响跑外挣钱养家。村长只要看到潘金凤寄回来的钱,心里就不得劲。他暗地里埋怨潘窝瓜不善待亲闺女,让金凤一个人在外受苦。
银凤哆嗦一下,差点把拿到手的钱扔地上。她不敢看村长,心想家丑不可外扬,爸再不好也是爸,让村长说了多丢面。她逃也似地跑出来。
窝头村坑坑洼洼的路,银凤从小走到大。今天她忽然嫌弃起来,村长有管闲事的功夫,就不能修修路?让村里人的脚下路走得顺顺当当!
银凤急三火四地进家门,她先回自己屋,藏好钱。
玉凤已经把三个窝头放进锅里,点了火。她借着火光给刚过来的银凤念课本:“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二姐,你懂不?”
银凤抽回游离的目光:“我不懂,啥意思?说给姐听。”
“就是原野上长满茂盛的青草,年年岁岁春来茂盛秋来枯黄。原野上的大火无法烧尽,春风一吹又生长了。”玉凤仰脸看着二姐。
“嗯,玉凤,你好好上学,大姐给你邮来学费了,可不能让大姐失望。”银凤的目光炯炯,她想我们三姐妹不就是野草么,只要长大了,就是春天,就有盼头。
“啊啊啊……”里间炕上发出瘆人的叫声。
“姐,爸准是饿了。你快做饭,我喂他。”玉凤催二姐快些做饭。
银凤向锅底添一把柴草,起身走向西间屋里,她与小妹的卧房。
原先三姐妹都住在一起,晚上昏黄的灯光下总是笑声朗朗,三姐妹唱着娘亲教的小调。娘看着三个女儿,手里的针锥往头发里磨磨,又穿向鞋底,嘴中咿咿呀呀地唱着曲。
金凤娘生下三个女儿后再也怀不上孩子。老太太出言就指桑骂槐、恶语连天,连带潘窝瓜一眼也不愿意多看家里这四个女子。
平常日子,金凤娘忍受婆婆与丈夫的夹击,就像老母鸡护鸡仔一样护着三闺女。她表面不言不语,其实心思特重。没几年,金凤娘就身患重病。眼见得她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在春天,凤凰花苞满枝头时撒手人寰。
四
金凤娘离世后,金凤作为老大就像娘一样承担起家里的一切。
潘窝瓜又添了新嗜好——喝酒。他手不离酒壶,从清晨喝到夜晚。
又是五月,凤凰花开。
金凤对正在喝酒的潘窝瓜:“爸,让俩妹妹上学,争取让她们走出大山,走出窝头村。”
潘窝瓜不同意:“大丫,你们都是赔钱货,上什么学。有那个闲心,还不如多砍柴、上地挣几个钱,换酒喝。”
金凤的大眼睛暗下去:“你就只有你自己。同奶奶一样。”
“别说废话,给你奶奶送碗饭。快点。”潘窝瓜叹口气,继续喝酒。
金凤端了饭碗走进老太太屋里。她把饭碗递过去,老太太没接,也没说话。
金凤觉得今天老太太有些不对劲。她爬上火炕,老太太歪在火炕里面,身体已经凉了。金凤嗷地喊一嗓子,招来潘窝瓜和那俩女儿。
老太太走了,压迫金凤娘一世的人就这样孤孤单单地魂归西天。老太太的葬礼办得冷冷清清。潘窝瓜更变本加厉地埋怨仨闺女,口口声声说生活的不如意都来源于这三个闺女,假如有一个男孩也不会如此难堪。
金凤看着别人家里盖了新屋,买了崭新的家具,她的内心深处孕育一个秘密。
月朗星稀的晚上,姐妹三人挤在一起。金凤细声细气地说:“你们给我好好听着,不准大声说话。”俩妹妹好奇地凑近她:“大姐,什么事,还得偷偷摸摸。”“记住了,在我不在的时候,你俩看好爸,看好家。最重要的看好自己。”
“你要去哪里?”两妹妹坐起来,异口同声问。
“去挣钱,让玉凤上学。让爸喝酒。”金凤低沉的斩钉截铁,不容置喙。银凤和玉凤哭哭啼啼。
金凤接下来一天一遍重复告诉俩妹妹:“跟着爸,没盼头,我们要自食其力,让玉凤上学。”
俩妹妹对金凤的话从开始的无所适从到点头同意,到期盼,这种转变耗时半年之久。
在一个初春的早晨,潘金凤跟在村里外出打工的人后面,走出窝头村,在岛城与同村打工的姐妹一起打工,开始挣钱。
潘窝瓜知道金凤出走是在第二天中午,他暴跳如雷:“这是翻天了,死女子,不要回来,回来我就打死你。”
玉凤瞪着大眼睛,小心翼翼地问:“爹,大姐很快就会回来了,对吗?”
“滚一边,飞出去就成凤凰了。白日做梦。”潘窝头摔了一只碗,他又开始借酒消愁。
银凤拉远了玉凤:“妹啊,姐带你去看看小猪长大了多少。”她拎起泔水桶,抓住玉凤,俩人一起躲开潘窝头。
五
金凤开始给家里寄钱,写信央告爹让俩妹妹上学。
潘窝头看着钱,板着面孔对银凤和玉凤说:“二丫、三丫,我们要用这个钱盖新屋。再给你们说个娘,我还想要儿子呢。没有儿子,没有后,我怎么有脸见祖先。”
金凤知道潘窝瓜对钱的用途后,气不打一处来,她特意回家一趟。
金凤对着潘窝瓜,脸上潮红一片:“你,你就只有儿子!我们姐妹你就这么瞧不上眼,我再不给你寄钱。你说媳妇娶后妈,自己想办法。”她扔下话,去找村长。
潘窝瓜气迷心窍,患上半身不遂。终日躺在炕上。
银凤从此就从村长手里接到金凤寄回家的钱。每逢金凤寄钱,只要潘窝瓜知道,他就发出瘆人的吼声。银凤一身鸡皮疙瘩,心里怦怦乱跳,钱被她藏在炕席地下。干活回家总是先翻看钱还在不在,仿佛她不在的时候,潘窝瓜会身体好了,摇摇晃晃,东翻西找把钱偷走似的。
玉凤上初中了,她们按时按节收到供玉凤学习的钱,却收不到金凤只言片语的留言。
“二姐,我想大姐了,她怎么总也不回家看看咱们。”玉凤光洁的额,沁出微汗。红彤彤的苹果脸像大姐一样俊美。
“我也不知道,我想她是在赚钱吧,赚够让你去山外上大学的钱。”银凤回答妹妹。“咱娘,以前老说,你和大姐长得最像。都带着福气呢!”她补了一句。
“二姐,我当然记得娘说的话。我不想去外地上学。我看好岛城大学,离家很近。”潘玉凤一脸憧憬。
银凤到了说婆家的年龄,媒人登门说亲。最近说的一户人家,家中条件不错。对方就是有一点点的痴傻。人家就因为有钱,相中潘银凤吃苦耐劳。
家庭条件不好,潘窝瓜瘫在炕上,需要钱治病,房子岌岌可危,在风雨中飘摇,玉凤也要供养上学,这些因素凑到一起,潘窝瓜啊啊啊的猛点头,满脑门的晕红显示着他急切地同意这门婚事。
媒人不理潘窝瓜,一个劲鼓动银凤。银凤在点头的那一刻,潘窝瓜的脸上皱纹伸展开来,紧紧攥着的拳头也张开,手指兴奋地抖动。
六
玉凤终于到岛城大学去上学了,每周回家一次。
银凤忙了婆家,忙娘家。每次塞给爹的钱,都说是大姐给的。
潘窝瓜追问金凤的事,银凤闪烁其辞,打岔。其实金凤已经两年没有只言片语传递来,她们就只有收到钱。银凤想姐姐,玉凤也想姐姐。
时光加重思念的厚度,那厚度即使让人承受不起,它也还是自顾自的絮聚,像是一片积雨云,直到地球引力无法再托住,它们便铺天盖地倾轧下来。
引发积雨云的是玉凤工作后的一个夏天,那天天气燥热,雷声阵阵刺耳,玉凤牵着银凤到一家餐馆。她想让二姐尝尝城里的好饭菜。在自助餐大厅,她们挑拣事物,银凤端着托盘,看看那样食品也都没见过,那样食品她也想尝尝鲜,玉凤伏在她耳边:“二姐,挑你最喜欢的,以后咱慢慢尝,要是大姐也来参加就好了。”
银凤虽然跟妹妹依样学样,神情还是有些不自然。
一位上年纪的厨师目不转睛盯着她俩看。银凤低声:“妹,人家是不是看出我是乡下人,怕我吃得太多,赔本了。”
“姐,不要多想你自管吃就行。我们付钱的,你尽管敞开吃,管够。”玉凤给姐姐夹几样她没见过的的海鲜。自己只放一点蔬菜。
厨师终于下定决心向她俩走来:“你们好,欢迎光临。但我要想二位打听一个人,潘金凤,你们认识不?”
姐妹二人忽地站起来,因激动抢着攥住厨师的手:“你在哪里见过她?她现在在哪里?她还好吗?”
一连串的急切,跃动两颗紧张的心脏。
厨师看到值班经理向他走来,神色有些慌张,紧急道:“我下班,把具体事情告诉二位,也算是了了我多年的心病。”
玉凤姐妹俩哪里还有心情吃下去,此刻就是山珍海味恐怕也是食之无味。她们觉得时间慢得似一头老迈的牛喘着粗气,迟迟才动一步。
街灯下,姊妹俩或站或坐,焦急不安地盼得双眼欲穿。
终于餐厅打烊。厨师找到她俩,自我介绍:“我姓张,以前在某家厂子做推销,后来在岛城大学的北门胡同的发廊遇到潘金凤。她跟你很像。”老张盯住潘玉凤说。
“嗯,大家都说我和大姐很像。”玉凤回应。
老张继续说:“我和潘金凤经常唠家常,说说话。一来二去,我觉得潘金凤挺好,意欲让她随我回老家成亲,过二人温馨世界,哪知潘金凤不答应,说家里还有家人需要照顾,她不能自私到只有自己。”
谢谢,辛苦啦!敬茶问好!
祝开心每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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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美女鼓励,我一定虚心向老师学习散文。
祝开心每一天。
感谢老师留评鼓励。
敬茶!祝夏安。
祝您开心每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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