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八一】信赖的纽带(散文)
一
“噗嗵、噗嗵”,女儿的房间里闯进了不速之客,她吓得尖叫起来:“爸爸!你看!”
在厨房里切肉的我,瞬间脑海里闪现了各种可能发生的“不幸”……丢下切了一半的猪肉,冲向女儿的房间,急切地问道:“怎么啦?怎么啦?”
“鸟!”
“切!我倒是什么呢!原来是一只小鸟啊,瞧把你这个高中生吓成啥样了!”我这样一说,女儿的紧张情绪稍稍缓解了一点。只见那只小鸟在狭小的空间里上窜下跳的,织着不规则的大网,我们的眼睛随着它上下翻飞,左右摇摆,小心脏也跟着它的节奏“扑通、扑通”地乱跳……突然,它像一颗子弹,从我的眼前风驰电掣般地一闪而过,差点刮到我的鼻子,一股“阴风”倏忽一下钻入了我的鼻孔,我下意识地眨了一下眼睛,脑袋往后微移几毫米。
呆滞了片刻,我连忙打开房间的窗户,希望它能主动地逃走。可是它并不领情,继续着刚才的表演,一个不小心被女儿用来装篮球的空网兜给缠住了脚,拼命地挣扎着。怕它的小细腿有什么意外,我硬着头皮去解救它。因为此时是4月9日的下午,新冠疫情对我们生活和思想的影响仍未消除,脑海中自然浮现了带病毒的蝙蝠、禽类的形象,万一它啄我一口,谁知道会有什么结果?我颤抖的双手跟着扑通的小心脏不由自主地逼近被网兜缠住的小鸟。也许是累了,它不再挣扎,我的心也稍稍平复了一点儿,这时有机会看清它的真面目。它小巧玲珑,全身呈流水型,尖尖的小喙,滴溜溜的黑眼睛,长长的尾巴向上翘起,弯弯的小船似的身子仿佛染上了淡黄色,头顶上好像戴着一顶黑色的礼帽,肉色的小爪子被网绳死死地缠住……
“呀!这不是小时候见过的黄雀吗?”我欣喜若狂地叫起来。
“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那个黄雀吗?”这一叫让女儿也消除了顾虑,把身子凑近一点儿看。看样子,她还是第一次近距离地接触这种鸟。
“是的。”
“切!一点都没有成语故事中那么老练沉稳。”女儿似乎有点不屑一顾。
“成语故事与生活不可能是一模一样的,快点让开,别吓着它了。”这时候我的手已经碰到它的翅膀了,滑滑的,硬硬的,还有点韧性。它并没有我想象的那样,进行激烈地反抗,显得很平和。我的右手抓住它整个身子,掌心有种润滑充实的感觉,左手轻轻地解开已经被绳子勒伤的小脚。
当我松开右手,站在打开的窗户旁的那一刻,它居然立在我的掌心上不走了,是惊吓过度还是腿部受伤了?我百思不得其解,右手载着它轻轻地往窗外一送,可是它仍然不走。此时的我心潮澎湃,十分享受这片刻的和谐与信赖,它眨着小眼睛,看着远方,仍没有走的意思。
“颖儿,去弄点米和水来。”我叫着女儿的小名。
女儿送来了一小把米与一小碟清水,放到窗台上,靠近它的嘴巴,可是它无动于衷,难道它只吃虫子?或是不饿?亦或是它习惯了野外的生活?……
我与女儿就这样静静地等待着……就这样过了好几分钟。
它蓦然跳出了我的手心,站到了窗台上。我的心头一紧,既希望它飞走,又不想它马上飞走,不想破坏这美好的境界。它轻跳了几下,如同上下跳动的音符,是那么轻盈,那么悄无声息,体态是那么娉婷。低下小脑袋轻轻地啄了一口,然后又抬头望了望远方,接着轻灵地跳转180度,面对着我和女儿,重新蹦到我的手心上,轻轻地啄了两下,一点儿都不疼,痒痒的,凉凉的,如同皮肤上掉落的雪粒儿。
就这样我们和谐共处了十几分钟后,最终它还是离我而去,飞向了小区里那片哗啦啦的小竹林。女儿怅然若失地望着窗外……
几天之后,窗沿出现了一个跳动的小身影,又是它!我难以抑制激动的心情,悄悄地走过去,向左拉开半边窗户,伸出手去。它没有逃走,像上次一样抖动着小脑袋,轻轻一跳,又上了我的手心,一双小爪子稳稳地站立着,柔柔的,凉凉的,痒痒的,惬意极了。我小心地呵护着它,如同呵护婴儿一般,生怕出一点儿的差错。
在以后的日子里,小家伙来去自由,我们也变得越来越熟,彼此之间更加信赖……
二
可是,近期,它不再造访,这令我烦躁不安,难道……
这不禁让我想起了童年的卖货郎。
那时我六七岁,在一个生机盎然的春天,到处开满了金灿灿的油菜花,嗡嗡的小蜜蜂在花间翩翩起舞,馥郁的香气氤氲着人们的美好心情。
“嗵——嗵嗵”,远远听到摇拨浪鼓的声音,我循声望去,在万条垂挂的老柳树下,一个卖货郎正挑着担子,他左手扶着扁担,右手在有节奏地甩着,尽量使身体保持平衡,扁担发出“吱嘎吱嘎”的声音,嘴里还不断地吆喝着:“卖针——卖线——卖糖果啰!”
小伙伴们一窝蜂似的跑过去围住老人的挑子,大中午,女人们也端着饭碗聚拢来。我来个急转身,飞奔回家,吓得肥硕的老母鸡噔噔地向两侧遁去,“嘭”地一声,虚掩着的木质大门被撞开了,直奔最里面阴暗的房间,从旮旯里扒拉出一个小铁盒子,它有几个火柴盒大小,猛地一打开,里面迸出一枚崭新的发着银光的一分钱硬币。这是我跟着奶奶砍了好几天的柴才挣到的。我把它攥在手心里,再次飞奔出去。
“你干嘛去?”母亲的喊声好像想把我给黏住,可是我早已跑得无影无踪。
卖货的老人已经被围得水泄不通,里三层,外三层,不过大多是那种只看热闹不买的人。我又矮又瘦,像只小猫,从大人的腿缝里挤了进去,摸到货担前,踮起小脚,举着攥着一分钱的小手喊着:“我买糖果。”这声音实在太微弱了,被熙攘的叫喊声湮没了。
我不断地挥舞着小手,急得眼泪汪汪。
“不买的走开!”老人突然大吼一声,脸上青筋暴突,像一只只蠕动的小虫子。也难怪老人发脾气,有些人趁机浑水摸鱼,老人的心跟明镜似的。我亲眼看见张铁柱的妈妈偷了一根针。
经这么一吼,人们先是一怔,然后骂骂咧咧地散去一大半,像小河里的水抽干了,只露出了一些小鱼、小虾。
“娃儿啊,你要什么呀?”老人一下子变得非常温和。他大约有七十来岁,笑呵呵地看着我,脸像块桑树皮,皱巴巴的。
“我要糖果。”我松开了小手,将钱递到了老人的手上。
“一分钱不够,还少一分。你还有吗?”
我失望地看着他,摇摇头,显得非常沮丧,眼泪快要滴下来了。
老人看出了我的心思,打趣地说:“你要是肯做我孙子,我便送给你吃,怎么样?”
旁边人哈哈大笑,我羞红着脸,不知所措。
“叫,就叫一声,吃一个糖果,划得来。”有人劝我。
“爷爷!我下次给你再补上一分钱。”我在糖果的诱惑下,终于鼓起勇气说出了这两个字。说实话,打我出生时爷爷就不在了。对爷爷的形象一直是模糊的。此刻仿佛爷爷真的来到了我的身边。
老人果然递过来一个精致的粉色纸包装的糖果,我很感激地看了他一眼,把一分钱丢到他的玻璃盖上,便跑开了。
“下次,我还给你好东西吃,孙子吔!”老人冲着我远去的背影喊着。
“我也要,我也要!”一群孩子一齐喊。
“你们不行。”
“为什么呀?凭什么呀?”老人在孩子们的愤愤中离开了。
第二次见到他的时候,我果然又把一分钱递到了他的手上,他死活不要,我接过糖果,又把钱丢到玻璃盖上跑开了。
从此以后,我每次都给他一分钱,叫他一声爷爷,他也乐呵呵地答应着,并十分爽快地给我一个糖果吃。时间一长,我真的把他当作爷爷,他也似乎把我当成孙子,我们的眼神充满了温情与信赖。村里的小伙伴都羡慕我捡了一个有得吃的爷爷。
可是,后来奇怪的是,老人接连几个月都没有出现,我问过村子里的人,他们都说再也没有来过。于是我天天朝着村口那棵老柳树望着,一有什么风吹草动马上把耳朵竖起来……枊树叶陪着我由绿等到黄。
一天,终于听到了“嗵——嗵——嗵——”的声音,我只兴奋了几秒钟,马上感觉这摇鼓的节奏不对,不是他,肯定不是他!果然不是他!一个中年男人挑着我熟稔的挑子,没错,这是老人的挑子,那有一个小缺口的玻璃盖十分扎眼。
“你跟之前的那个卖货的老人是什么关系?”有人问。
“我是他的邻居。他已经去世了。临终前,他嘱咐我一定要见见他的‘孙子’,告诉那孩子不要再等他了。谁是老人的‘孙子’?”中年人问。
“这个就是。”有人把我往前一推,我呆呆地站在货担前面,半晌说不出话来。
“就是你啊!哇!真是一个可爱的孩子。”他掏出打火石点燃了一袋烟,猛地吸了一口,然后又吐出来,烟雾在空中冉冉升起,接着说,“老人一生没有结婚,他是好人,当年还帮过解放军过长江。他说一看到你,就有种亲切感,仿佛你就是他上辈子修来的孙子。这个给你!”
一个小包袱,里面全是好玩的东西,有鲜艳的五角星,有五颜六色的玻璃球……
“我没钱……”我红着脸嗫嚅道。
“不用给钱,这是你‘爷爷’给的。”
小伙伴们哈哈大笑。那一刻,我感到很伤心,竟然什么也不要,跑开了。
三
如今,三四十年过去了,我与“爷爷”那种没有血缘关系却又有着浓浓的信赖深深地镌刻在我的脑海里。这种人与人之间的信赖已经超越了亲情,穿越过我的思想,与大自然和谐共鸣。
这种互相信赖,对我做人、交友都起着重要的作用。从小到菜市场买菜第二天付钱,买荔枝之前先尝一个,登陆朋友的账号解决自己文章的瑕疵;大到向朋友借个几千块钱都不用打借条,在朋友落难的时候伸出援助之手的行为中都发挥着不容小觑的作用。
周末我漫游于江边的树林中,一种亲切之感油然而生,它把我的记忆一下子拉到了二十二年前。
那时,风华正茂的我与几个同学喝酒、聊天、下棋到深夜。最后酒醒了,人困了,看看表已是凌晨两点半,同学家的房子不大,四个人只能挤在一张床上,一向不愿意在外过夜的我怎么都睡不着,于是决定骑着破旧的自行车穿越丘陵小路,回到十里之外的家里。几个同学纷纷劝阻,可是我决定要试一试。
走这样的夜路,对于我来说是第一次,非常具有挑战性。但是,我只要认为是对的事,八匹马都拉不回来的。
那是一个没有月亮的夜晚,好在天上还有几颗明亮的星星陪着我。夏风轻轻地吹过,丝丝凉意如瀑布撞击着岩石飞溅起的朵朵小梅花,又如淡淡的桂花香悠远绵长,令人神清气爽。
山路崎岖,破旧的自行车颠簸之声回荡在静寂的山林中,眼前一片漆黑,凭着多年的记忆摸索着前进,周周的小山如黑色的巨人一般,向我挤压过来,仿佛顷刻间我就会被挤成肉饼,骨头隐约有种“咔嚓”的剧痛感。风吹动道路两旁的树叶沙沙作响,我的头皮开始发麻,身上的鸡皮疙瘩掉落一地。
“哇——哇——”,可能是自行车破烂的挡泥板发出的声音惊扰了树上乌鸦,它们“嗵”的一声飞了起来,发着牢骚扬长而去,着实把我吓得不轻,小心脏在“扑通扑通”地跳着,像一块石头扔进了平静的湖里,久久停不下来。
经过一处乱坟岗,借着微弱的星光,白色的石碑盈盈点点,前面的山腰处隐隐约约看见了浅蓝色的火焰,飘忽不定,像随风飘荡的柳絮,又仿佛幽灵一般悠然地向我这边飘来。我紧张得不能呼吸,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鬼火?自行车丢在一边,我痴痴地站在那里,腿脚僵硬,不能动弹……
小时候夏夜乘凉的时候,常听奶奶讲鬼故事,但是我从心底里还是个无神论者。我相信大自然是值得信赖的。想起小时候卖货的老爷爷,他仿佛在用亲切的眼神鼓励着我:“孩子,不要怕,勇敢一点。”
我的心在黑暗中一点点地释放,慢慢地接受黑暗带来的种种挑战。黑色的山、模糊的树影、惊叫的乌鸦、飘忽的磷火……就像老人友善的眼睛,充满了信任,我坦然地面对它们,与它们和平共处,山成了厚重的依靠,树成了临时小憩的处所,与聒噪的乌鸦琴瑟和鸣,与飘忽的磷火共舞,周围的一切不再那么可怕,漆黑的夜空是那么静谧,那么和谐……
我轻松地穿梭于山间小路……信赖,让我战胜了恐惧,让我与大自然融为一体。
老师的文章,让我想起了当年的那只鸟。其实人与动物,只要互相信赖,是可以和平相处的,哪怕是大型食肉动物也是行得通的。
好有爱的一篇文章,欣赏学习了。问好老师,期待精彩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