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山河】忘我的母爱(散文)
萱草,彰示着母恩,是我每年都要精心培种的,至清明时,我便十分小心地端起这盆萱草,缓步上到曾留有我生命记忆的山顶,走近母亲长眠的地方,摆放在母亲的墓碑下。
少小的我,除过和小伙伴们一起用铁丝折成枪的形状打仗捉迷藏外,最喜欢的就去山顶上的坡沟间掐苜蓿。我很少吃从集市买回来的青菜,因为,我家的条件不允许。而这野生的苜蓿就是我最喜爱的也算是唯一的绿菜了。苜蓿经开水一煮,捞出来凉水一激,撒些蒜末和醋,盐一调,那味很香,总会扑鼻而来,特别好吃。每次吃完母亲熬煮的玉米粥和细心调制的苜蓿菜,我都会很开心地吧唧一阵子嘴,惹得母亲笑个不停。我最爱看母亲笑了,让我感觉很温暖。
星期天不上课,我趴在土炕上,整整写了一上午作业。下午,我缠着有些感冒躺在床上不想动的母亲,要自己一个人去山顶上掐苜蓿,我知道母亲有病难受,我想帮母亲一点忙,更想证明自己已经长大。
母亲刚开始不答应,说我年纪太小,还不是爬山去掐野菜的时候,怕出个什么意外。后来,经不住我再三的缠磨,并庄严的保证,上山后,绝不贪玩,掐一篮子苜蓿就回家。还对母亲说,我馋极了苜蓿菜,想吃自己亲手掐来的苜蓿菜。
穷人家的孩子上山趟河是家常便饭,没有那么矫情,再加上我经常和母亲上山捡麦穗,摘野果,对山也不陌生,所以,母亲也没再执意的反对,想了一会,勉强答应了。
“早点回家,不管能掐多少,要是回来晚了,妈会担心,也会生气的。”
看母亲答应,我非常兴奋:“放心吧,妈。我会看太阳落地影子的时间了,保准听妈妈的话。”
看母亲点点头,我从墙角抓起一个篮子就往家后的山上跑去。
已快十二岁的我,爬起山来,满是劲头。
掐苜蓿,必须上山顶,半山腰的苜蓿早被人掐光了。这座山说高不高,却很难走,路面狭窄,而且又曲里拐弯,是真正的羊肠小道,一脚下去,黄土就会飞扬起来。我小心翼翼地在小道上迈着步,出了一身汗才爬到了顶,因为山路太陡,很不好走,稍不小心就会滑下去。
站在山顶,看到面前一撮一撮的苜蓿绿莹莹的,在风中摇动着,似乎在向我招手。我的眼睛亮了,紧忙地走到近前,拣最嫩的苜蓿一根一根掐起来,一边掐,一边和各式各样的蝴蝶玩,不时还哼两句儿歌,好开心。
当我掐满一篮子,又追了一会蝴蝶,就返身往山下走,却不料,一大片乌云突然将天遮住,随着电闪雷鸣,竟下起雨来,好大的雨,打在脸上都疼。我赶忙护着篮子里的苜蓿菜,钻进由突出岩石形成的洞里躲避起这突如其来的暴雨。
住在山区里,遇到下大暴雨是平常的事,但没想到,这阵暴雨引发了山洪,泥水顺着我上山的那条小道,滚动着向山下泻去。
我惊呆了,独自在山上,胆怯油生,恐慌立刻袭上我的心头。
暴雨下了一会,渐变成小雨,淅淅沥沥,天,还是那么阴沉。再看那条回家的小道,已经成了一条弯弯曲曲的泥水洪流。
我意识到,这可怕的现状要将我留在山上了,但又无奈,只好强硬着胆子在心里安慰起自己:“不要怕,等一会路一干,我就能回家了。”可越对自己安慰,自己就越害怕,越害怕就越会想起一些让自己更害怕的事,特别是山间倒射的黑影。禁不住我放声哭起来,哭的声音很大,在山洞里发出回响。我越哭越伤心,有些无助和绝望,泪水怎么也流不完。哭着,发着誓,再也不一个人上山了。
一边哭一边满怀希望的注视着那条回家的小道,希望被泥流淹没的小道重新变回原来的那条干小道,希望马上就能回家。就这么哭着想着,想着哭着,哭的有些累了,便靠在一块石头上,迷迷糊糊地睡着了,梦见母亲正在给我调拌一盘最可口的苜蓿菜。
“三孩!三孩!你在哪里啊?答应一声妈呀!”
忽然,我朦朦胧胧地听到一连串喊我小名的声音,那是母亲的声音。我高兴地一下子站了起来,紧忙答应着并探头往下看去,只见母亲浑身都是泥水,正艰难地往山上爬。一边爬着,一边嘴里在惊恐地叫着我的名字。
满腹激动的我立刻哭喊起来:“妈!妈!我在这呀!妈!妈!”
听到我的声音,母亲直起了腰,寻觅了一下,看到了我,兴奋地向我使劲地挥起手,边挥手边喊:“妈来了!妈来了!”
“妈!妈!我害怕,我很害怕!”我拼命地哭拼命地喊。
“别怕!孩子,别怕!不要哭,就在那等着,千万别动!听话,孩子,千万别动!妈这就上来了。”母亲一边安慰着我,一边在泥浆里费力地迈着腿。
我止住哭,眼睛眨都不敢眨一下地紧盯着母亲,心都提到嗓子眼上了。
母亲十分艰难地往上爬着,一步一探,用双手扣着小道边上的石缝吃力地往前移动着。突然,母亲的脚一滑,顺着山坡滑落下去,直到看不见了人影。
我吓坏了,发疯般趴在石洞边上,用尽气力地嚎叫起来:“妈!妈!妈!”
在我哭喊得声嘶力竭时,母亲叫我小名的声音又传了过来,断断续续的:“三儿,别、别哭,妈这、这就、就上来、来了。”
我的心头一阵狂喜,揉揉泪眼,狂声答应着朝声音的方向望去,看清楚了,是母亲。母亲又朝我的方向一步一步走来,是跪爬着走来的,我清清楚楚地看到,母亲已涂满泥浆的脸上的雨水是红色的。
我看到每移动一步都要揉一下腿,一定是母亲滑下去的时候撞伤了。
在有些陡峭的山脚拐弯处,母亲又是一个趔趄,往后滑了几步。母亲用手抓住泥流里的草,继续往上移动,这次,是完全地趴在了地上。
我哭啊,使劲地哭,我多想一步冲过去,把母亲搀扶起来。这么想着,我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
母亲看到我要走出洞,挥着手惊惶地喊叫着:“孩、孩子,千万别、别动,等、等妈、妈过、过来,妈就、就上来、来了。”
我立刻停住,紧紧地绷住嘴,抑制着不让自己哭,害怕我的哭声会让母亲再一次滑落下去。
母亲爬了一会儿,抬起脸看看,已经离我越来越近了,把脸伏在泥浆里歇了好一会,随后又咬着牙又爬了起来。
我知道,过度焦心紧张加上感冒的母亲,已经累得没有力气了。
看到母亲完全成了我都难以辨认的泥人,再也控制不住的我,张大嘴放开声,像一只迷失的狼崽子,把一肚子害怕和委屈都哭嚎了出来。
听到我哭声的母亲,不顾一切地站了起来,摇摇晃晃地向我跑来,摔倒,爬起来再跑,再摔倒,再爬起来,一跤接一跤的,什么都不顾了,包括自己的生命。
持续了很长时间,母亲终于来到了我的身边。母亲冲进石洞,一把抱住我,身子一软,跪了下来。
母亲顾不及自己的伤痛,双手不住地抚摸着我的头、我的脸、我的胳膊、我的腿,很担心,不停地问我:这疼不?那痛不?有没有碰着?有没有磕着?满满的爱子舐犊之心。
我回答母亲:“妈,我一切都好。我一直躲在洞里,衣服都没淋湿,也没有受伤。就是我心里特别恐惧,怕我回不了家,一个人待在山上。”
紧紧地抱住我的母亲,先是笑了笑,接着放开声地哭起来,哭得十分伤心。母亲的哭声,我长这么大,第一次听到,坚强的母亲从没在我的面前哭过,即使遭遇再大的痛苦。
我为母亲擦了擦脸上被血染红的泥浆,母亲的额头好烫。我抓起母亲正在流血的双手,放在自己的脸上,不停地抽泣着,那是切心的疼。
“好孩子,不要哭,不要哭,妈不会让你一个人孤独地留在山上,妈也不会再让你一个人上山了。别哭了,来,让妈看看我的三孩掐了多少苜蓿菜。”
我忙把篮子递给了母亲,带着哭腔:“妈,我掐的都是最嫩的苜蓿。”
母亲接过篮子看看,望着我,合着泪水笑了,笑得是那样开心,却又是那样疲惫和心痛。
“好孩子,你懂事了。”说话的时候,母亲的嘴角流出来一缕鲜红的血。
“妈,您是不是摔着嘴了?让我看看,还疼吗?”我是哭着问母亲的。我有点怨恨自己,都是自己的任性让母亲遭了这么大罪,受了这么重的伤。
“别难受,妈的嘴不疼,只要看到你好好的,妈什么疼都能忍受得了。”母亲笑着对我说,眼睛一直没离开我的脸,紧紧地抓住我的手,怕我突然间会丢了。
这一夜,我是在母亲的极致关爱和守护中度过的。
走到母亲的长眠地,我跪在了地上,抓起一把泥土,轻轻地撒在母亲长眠的墓陵上。春雨,与我的泪水合在一起,忧伤地滴落着,陪着我一起祭奠着再也寻找不回来的那份永恒的母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