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从郑州一大早开车赶回商城，到了已是下午，接到陈荃姐的电话，带上二姐就匆匆赶往环宇山庄。
　　 环宇山庄座落在鲢鱼山水库旁边，水库因汤泉池温泉的盛名现在称为温泉湖，算是与时俱进吧。山庄距离县城五公里，茂密的山林环抱，朝南面对一湖碧水，是商城极有特色的一处餐饮住宿及休闲之地。
　　 陈荃姐见到我们，语速很快地说：“涂老师还有些事情，我们先在外面等会儿，随便走走吧。”
　　 二姐忙说：“让你费心啦！”
　　 陈荃说：“客气啥，我和萧垦都说了，刚好涂老师从郑州回来，他们省文联和省美协最近有次画展，你们认识一下，是个好机会。”
　　 二姐有些迟疑地说：“只是我这水平，不知道够不够资格参加。”
　　 “你太谦虚了，肯定可以！”陈荃姐脆声说道。
　　 我们边说边向湖边走去。正值初秋，迎着阳光，辽阔的水面送来一阵阵微腥的风，不觉炎热，倒很清爽。
　　 陈荃姐在县财政局上班，文笔很好，出过一本散文集。对于二姐的绘画事业，她一直很热心帮助。
　　 陈姐说：“涂老师是商城人，在省文联上班，人好，萧垦回郑州可以多和他交流。”
　　 我笑说：“陈姐，怎么感谢你呢？”
　　 “想感谢吗，有时间请我唱歌。”
　　 我立马说：“没问题。”
　　 陈姐舞跳得好，歌也唱得好，在商城文化圈颇有些名气。她又是个极有个性极爽朗的人，记得第一次见她是请商城《溪流》杂志社的总编朱老师。饭桌上她一口一个朱编喊得朱老师颇不好意思，几次制止，陈姐依然顾我。我想笑而又极力忍住，心想着陈姐好可爱。
　　 正说着，涂老师给陈姐打来电话说可以见面了。陈姐带上二姐去宾馆里见涂老师，我就在山庄外面随意走走。遍地浓萌已经消弥了初秋时节的炎热，加之满湖青波，更是增添了几份柔柔的温情。
　　 我自从离开商城外出发展，先在北京漂泊，后至郑州逐渐稳定，虽无时无刻不对二姐的绘画事业有一份牵挂，只是更多时候为了生存，忙于赚钱，仿佛精神的天堂只存在于天空深处。只要有机会，我还是想架起梯子，为这份精神的坚持攀登一下，大概这才是生命的乐趣。
　　 看着陈荃姐和二姐走过来，我忙迎上去。陈荃姐笑盈盈地说：“萧垦，走吧！”
　　 路上二姐略微有些感概：“涂老师人真谦和，乡音一点没变。”
　　 陈荃姐说：“最亲还是故乡人，萧垦，以后发达了可不能忘本。”
　　 我笑说：“肯定不是会，该好好感谢陈姐，我请你吃饭。”
　　 陈姐哂笑着说：“感谢啥，举手之劳。你从郑州回来，我请你们，去小城故事吧。萧萍好好准备，画好了，直接去郑州找涂老师。”
　　 二姐动情地说：“真让你费心啦。”
　　 “不客气啦，争取获奖，我们再好好庆贺。”
　　 “小城故事”的炖菜做得讲究，火候老到，汤清味浓。陈姐豪爽地要了瓶皖酒，喝到高兴处她感概地说：“涂老师以前在县城教书，能够走出去，很不容易，付出了很多。他特别喜欢有才华的人，以后你们在郑州有事尽管找他，老师人很好。”
　　 吃过饭，和陈姐分手。我带着些醉意，和二姐走在县城的马路上，车辆行人不是很多，昏黄的路灯下树影迷蒙，似乎也带着些醉意的朦胧，温柔亲切。不知不觉，离开家乡已经十一年，大城市在发展，县城也在发展，许多新修的马路我都不知道名字。我的心虽从未离开过家乡，可总感觉家乡离我越来越远。
　　 二姐问我：“明天回老家看看吗？爸爸种了满田满地的庄稼，天天忙。”
　　 我说：“爸爸就是总闲不住。下次专门回老家待几天。我明天就走，工地事多。”
　　 “哦！忙好。”
　　 我回应：“是的，忙好。”
　　 ……
　　 说着聊着，过了陶家河，经过县医院，拐过县政府，就回到二姐的住处。客厅里什么家具也没有，一张宽大的画案上摆满了宣纸和颜料。地板上也堆放着一摞画好的画，山水，花鸟都有，还有些带着白色花纹的鹅卵石。
　　 二姐在县城除了画画，还为庙宇修泥塑，做园艺假山，跑遍了商城的山山水水。
　　 我蹲下一张一张仔细翻看着二姐的画，边看边说：“感觉画得越来越好了。”
　　 二姐为我泡了杯毛尖，缓慢地说：“只有多练呗，自己琢磨着画，进步慢。总想把家里的山山水水，花花草草，还有田园风光表现出来，可总不满意，有时想着想着做梦也在画画。”
　　 “家乡风光本来就好，你可以多写写生。”
　　 “是的，出去玩时我就带着速写本。”
　　 停一下二姐又说：“只是身体比以前差多了，腰弯久了，疼得厉害！”
　　 看着她瘦弱的身体，我一时沉默，不知说些什么。二姐绘画的条件实在简陋，我们虽为手足，各为生活奔波，而二姐坚持着这份爱好，尤其不易。
　　 我转动着手里的茶杯，许久才说：“画画好后尽快去郑州，我希望你以后也去郑州发展，大城市机会还是多些。”
　　 二姐笑笑：“你还没站稳脚跟呢，等等吧。我买了些晒干的白条鱼，还有些豆筋，明天走时带着。”
　　 ……
　　 就这样东拉西扯，不知不觉已经十二点多。我每次回来和二姐总是有说不完的话，谈生存，聊理想，谈些精神方面的话题。这些在生活中少有人可以交流，现在和二姐，彼此还能在寻常岁月中找到些永恒不变的话题。
　　 我站起来走到窗前，看见窗外香樟树的树梢在轻轻摇晃。二姐住的是四楼，刚搬来那会儿马路上的香樟树只有一人多高！家乡慢慢在远离，我不知道可以留住些什么？
　　
　　 二
　　 二姐坐的大巴到郑州货棧街时已经是下午两点。我开车赶到时，二姐站在马路边，她似乎又瘦了，一只手里拿着卷着的画，一只手提个袋子。城市的空气中到处漂浮着桂花的香气，此时已近中秋，香气让我想起老家，每到这个时节，父母的忙碌伴随着收获的喜悦，里面总是夹裹着桂花的清芬。
　　 坐上车我问：“直接去涂老师那里，还是找地方吃点饭？”
　　 二姐说：“涂老师在等着，赶紧去，在车上我吃了些饼干。爸爸让我给你带了两只杀好的鸡。”
　　 我笑问：“爸爸也是，费那事干啥？画画的什么题材？”
　　 二姐说：“工笔，取材是田园小景。我寻思好久，只有这类题材最熟悉，也最擅长。”
　　 “那肯定行！”
　　 “难说，毕竟这么多年没有全身心在画上，也没参加过正式的书画大赛。”
　　 二姐的心情我理解，人到中年，还在绘画道路上搏名，毕竟因为生计专业拉下太多。我所能做的，也只有让她尽可能弥补些曾经的逝去的。
　　 二姐望着车窗外说：“感觉城市还是没有家乡好。”
　　 是啊，看着车窗外城市的繁华纷纷后退，这里有太多太多的诱惑，置身其中如果不想被迷惑，就要时刻保持理智清醒。
　　 当我和二姐走进涂老师的家，屋里陈设简朴，客厅里一个大书案，靠墙的书架上摆满了书。涂老师热情有加地招呼我们，他身材高大，声音苍劲洪亮。
　　 二姐打量了一下屋内的布置说：“涂老师喜欢写字呀！”
　　 涂老师笑道：“喜欢，就是爱好，现在退休了，写文章太费脑筋，不咋写了，就写写字。”
　　 寒暄一会儿以后，涂老师认真地对二姐说：“这次恒枫杯书画大赛规格很高，由省文联，省美协，省书协三家联办，有众多书画名家担当评委，最后获奖作品要结集出书。把你的画拿出来看看吧。”
　　 二姐边摊开画边说：“画得不好，涂老师多提意见，这些年忙于生活，专业荒疏很久了！”
　　 “你在家乡还能坚持画画，很不容易。”
　　 画摊在地板上，涂老师用镇纸压着边，认真细致地看着。画上一片黄灿灿的稻田，稻穗颗粒饱满低垂，稻叶青中泛黄，远景是飘着些许白云的浅灰的蓝天，近处稻林边是五只形态各异的麻鸭。落款为“守望金秋。”
　　 涂老师看了好久，才抬起头看着二姐说：“画得非常好，构思巧妙，布局恰当，用色也好，很有生活气息，五只鸭子应该喻意五子登科吧？”
　　 二姐应道：“是的，成天在农村待着，这些场景熟悉。”
　　 “嗯，好，的确好，守望金秋，选题贴切。一股浓浓的乡土气息扑面而来，清新隽永。商城又出一才女啊！”涂老师连声赞叹，然后说：“画收起来吧，喝茶，喝茶。”
　　 二姐很坦诚地望着涂老师说：“以后请涂老师多指教，请行家多批评。”
　　 涂老师随和地笑答：“上次回商城，陈荃引见你时我倒没怎么在意，以为也就是一个喜欢画画的找点乐趣。今天见了你的作品，才知道我的看法错误，真是才女啊！就按照你现在的创作思路走下去，不会错。”
　　 二姐始终谦和地微笑着端坐聆听，不时点点头。我喝了一口杯中的毛尖茶，苦涩之后微微泛起一股甘甜，清绿的茶叶在杯中悠悠漂摇沉浮。
　　 临别时涂老师非要送下楼，边走边对二姐说：“回去安心地画画，画展结果出来我及时通知你弟弟，好好走下去，不会错。”
　　 车子开动时，涂老师始终微笑着和我们挥挥手之后才回去。
　　 路上二姐说：“涂老师人真好。”
　　 “是啊，陈荃姐引荐的人肯定不会错。”
　　 “是的，应该好好感谢陈荃。”
　　 我留二姐在郑州待了两天，她急着要回去。送她的时候，二姐说：“总感觉浪费了太多的时光，不敢再耽搁了。涂老师说的对，好好走下去。你在郑州也要好好走下去。”
　　 我认真地回答：“好的，好好走下去。”
　　 深秋时，涂老师给我打来电话，声音洪亮地说：“画展结果出来了，参展作品近两千件，你二姐的守望金秋获得了第三名，恭喜啊！你有时间过来拿获奖证书和出版的画册。”
　　 我激动地回应：“应该好好感谢涂老师，多亏您的引荐。”
　　 “我这是份内工作，还是你二姐画的好，应该让她来郑州发展，老家太小。”
　　 我答应着涂老师，心里想着赶快把喜讯告诉二姐，这是她从事绘画三十多年以来第一次真正的崭露头角，多么不易！
　　 电话接通了，二姐听了结果声音很平静地说：“好，好，证书画册就放你那里，先不说了，爸爸今年种的水稻又丰收了，你们都不在家，忙的够戗，我正在地里起花生呢。”
　　 挂了电话，我的心却久久难以平静，耳畔响起了父亲时常对二姐说的一句话：“小妮子，莫管好坏，你总是画，总是画。”
　　 现在，回忆起这件事情，一切历历在目，可是时光已经过去八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