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家园】我似乎明白了(微型小说)
当年,我一直做着一个梦,一个疯狂的发财梦。于是,当我在省城遇到一个名为疯狂手机维修培训的学校,感觉那里一定是我实现人生梦想的地方,便毫不犹豫地成为了其中一名学员。于是,在这个叫疯狂的学校里,我遇到了三个狂人。一个是老师,姓林,叫林范仁;另一个也是老师,姓易,叫易根金;还有一个和我一样是学员,大名马小山。
三个狂人神通广大,各有千秋。
林师的名头很狂,名片上印着通信工程师、中华手机维修协会会长等各种显赫头衔。当然,工程师是他自封的,而中华手机维修协会,子虚乌有,根本没这么个机构。林师半道出家,修手机只有三招:一洗二吹三补焊,这三板斧功夫,也不知他从何处山寨来的。林师的神通不在手上,而在嘴上,他一口铁齿铜牙死人能说得活,活人能说得死,雄辩滔滔,无人能及。他教导大家,凡事重在灵活,潜(钱)力靠挖掘。
易师长得矮胖,头顶上没几根头发,大家说他聪明绝顶。是不是因为聪明而绝了顶这个无法考证,但易师确有两下子,他的狂是真刀实枪的手上真功夫。易师的实操技术炉火纯青,什么主板断点、cpu飞线这些高难手术对他来说都是轻而易举。他的绝招“乾坤大挪移”更是独步天下,能把一个板上的所有元器件,完整地移到另一板上。易师教导大家,业精于勤,不要夸夸而谈,不管白猫黑猫,不把好手机修烂,能把烂手机修好便是好猫。
马小山睡在我上铺,长得牛高马大,大伙都叫他小三。我总纳闷,他一双蒲扇一般的大手,怎伺弄得了手机板上那些小于秋毫的零件。事实上,小山也没正经学,他志不在此,他的真功夫是泡妞,每天扎在几个女学员堆中,象只采蜜的蜂,嗡嗡的忙不停。大伙又送他一个外号“采花狂人”,他笑纳了,在他看来,采花,是件幸福的事,比修手机有趣多了。他对我们说:“你们这帮傻子整天对着一块巴掌大的手机板翻来覆去地折腾个啥?搞得最好,终归是个修里匠,成不了气候。”
我便笑他,手机修得最好,也不如当小三有出息,你哪天搞定一个富婆,便造化终身。
小三便得意地展示着身上的肌肉:“看看,我这身硬件够不够格!”无法否认,他那一副皮囊确实生得不赖。
学校在火车站旁的东方通信市场有个维修档口,接修顾客手机。学习半个月理论后,学员们便去档口现场学习实操。
周一是林师坐阵。
一顾客拿来一台爱立信388手机,称摔了一下,没送话了。林师接过手机,夹上电源,用示波器、万用表各种仪器捣鼓了一翻,诊断出了结果:手机主板音频处理器摔坏了,要更换音频,原装进口件市价300块,优惠价250。
音频是啥玩意?顾客自然不懂。
林师说,打个比方,把手机比作人,那么音频就相当于人的心脏,换心脏是大手术,一下子搞不定,您要是同意修的话先去忙别的事,等下来取机。
换个心脏才250,不贵,客户萧洒一挥手,修。
顾客一离开,林师便用起子把手机背面的两颗螺丝拧了几下,拧紧试机,ok。林师点燃一根烟,敲敲桌子,对大家说,看到了吗?手机就是这样修。
我说,老师,手机没坏啊!您拧几下螺丝,要收250块吗?
林师吐了一口烟,悠悠道,“你傻呀!手机没坏怎会送来修?没听过国外专家划一根线收1万美元的故事吗?一个理,我这是拧螺丝只收1元,知道为什么拧螺丝收249元。鲁迅先生说过,忠厚是无用的別名,明白了吗?榆木脑壳,成不了事。”
我点头称是,似乎明白了,其实不太明白。
周二是易师坐阵。
恰巧又一顾客送来同样一台爱立信388手机,同样是没送话。易师接过手机,看了一眼,便飞快拿起起子拧紧手机后面的螺丝,试机,oK,交给客户。
客户递烟,易师放下起子,点上烟,对学员们说,我讲过,爱立信手机有个缺陷,送话器是装在后壳上,通过导电胶与主板导通,前后壳螺丝松了会引起导电胶接触不到位,所以手机没送话。记住,就这么简单。
完了,易师没收一分钱。
我问易师,同样拧几下螺丝,林师收250,怎么到您这一根烟就打发了?
“什么一根烟就打发了?”易师吐了一口烟,一脸愠怒,“凡事都有原则,手机好便是好,坏便是坏,实事求是,一心想着宰客杀猪,小贩伎俩,你这般鼠目寸光,胸无格局,怎成得了大事?诚信是经营之本,明白了吗?”
我点头称是,似乎明白了,其实不太明白
两个月的培训结束后,同学们各奔东西。后来我去了外省,几经辗转,渐渐和大家都没有了联系。
林、易二师预言成真,我果然没成什么大事,十多年后,我两手空空回到了家乡。
那天,心血来潮,我决定到东方通信市场去看看。
世界变化太快了,昔日的通信市场已天翻地覆,当年的维修档口早已没了踪迹,原地上建起了一栋摩天大楼。
转了一圈,已是中午,看到楼道口有个卖盒饭的快餐车,围了一圈人,生意似乎不错,我走过去,8块钱买了盒盒饭。
摊主面善,秃顶,五十多岁。我瞅着他,总觉几分面熟,却又想不起是谁。
我坐在街边的矮桌前吃罢饭,走到前面街口,迎面过来一男一女,衣着光鲜,气宇轩昂。我打量着他们,他们打量着我,擦身而过。走过了几步,男人忽停步折过身来,叫住我,喊我名字。
哈哈是马小山,这家伙,虽然多年不见,我也认出了他。寒喧着,我瞅着跟着小山的那个女人,体态丰盈,徐娘半老,十个手指上全是金戒指,手腕上还戴了几个金手圈,一身金光闪闪,真个一金主。
莫非小山,真成了小三?
“别乱想”,马小三看出我的疑惑,低声说,“这是我夫人,我们在这承包了一个市场,摊位发租,马马虎虎,一年也就赚个一两百万。”
“发达了!”我感叹。
“不算什么,比起林师,还不及他九牛之一毛。”
林范仁?这么牛?见我一脸惊奇,小三接着说,
“林师现在是这个市场的大老板,有几十家连锁店,身家早已过亿了。”小山又讲了些林师的传奇故事,说他当初著了一本书《手机维修必杀》,就赚了十多万,挖了第一桶金。
这本书我记忆深刻,其时爆卖空前,洛阳纸贵。作者林一刀,自称天下疑难一招皆杀。不承想这一刀大师便是林范仁,当年那些读得让人怀疑人生的绝招秘笈,都是林师所创。
我点燃一根烟,想起了当年林、易二师同在此处拧手机螺丝,便问起另一位神通人物易根经。
小山指指身后楼道口那个卖盒饭的快餐车,“看,那不就是易师吗?以前行情好,易根经不知道把握机会,没赚什么钱,这些年手机维修行业惨淡,不好混了,几年前,易根金便改行在那儿摆摊买盒饭了。”
终于想起,原来,那卖盒饭的秃顶男人就是易师。
我愕然张大了嘴。
怎么是这个结果?我忽又一下明白了。
我吐了口烟,世界在烟雾中飘渺虚幻起来。
我还是不太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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