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看点】有味儿(随笔)
猪下水
在我家门口有一爿专做卤味的店面,他家的大肠小肠非常地道,我经常买上一段小肠切丝配上辣椒和土豆炒着吃。偶尔也会买大肠,更多的时候是去饭馆点上一道焦熘肥肠。
说是肥肠,其实刮去了肠油,用碱水泡过,挂上淀粉糊炸透,又促一遍,已经不肥了。不仅不肥,入口爽脆且嫩,很有嚼头,再加上包裹其上的,用急火推勺爆出来的,咸鲜可口,细品有些酸甜儿,再品还有点儿微辣的芡汁儿,混合着猪大肠特有的,似臭非臭,臭里带着香,香里含着臭,臭只是臭在鼻子里,香可是香在了舌头上,那么的活泛,那么的别致,让人不觉大快朵颐。
下水,从广义上来说,是指除了肌肉之外的一切动物器官。吃下水这件事儿人们往往处在两个极端,不爱吃的人弃如敝履,爱吃的人甘之如饴。我属于后者。除了肥肠,我还喜欢喝羊汤,尤其冬天,下了夜班,一头扎进离家不远的早点铺,点一碗羊杂汤,加少许辣椒,把麻酱油酥烧饼掰碎了泡在里面,一种带着羊膻味儿的,滑腻鲜香的口感,配合着香菜与麻酱的浓郁,脆嫩的羊杂在口腔里翻滚。再喝上一口热热的羊汤,真是通体舒泰,疲累与寒意一扫而空。
除了下水,我还喜欢猪头肉。小时候,有一年父亲扛回一只猪头,母亲刷洗烫汆,用尽十八般武艺来整治这只猪头。我们和母亲一样,都是第一次面对这么生猛的,带着死气的玩意儿。通红的火筷子在猪头上燎起阵阵轻烟,猪毛打了卷儿,散发出一阵阵臭胶皮的味道。在母亲将火筷子插进猪鼻子眼儿里时,轻烟打着旋儿发出了欢快的滋啦声。最终,被拆解的猪头在我家那口巨大的铁锅里咕嘟咕嘟冒着热气儿,两块头骨托着猪脑浮在上边,猪鼻猪脸猪舌猪耳朵沉在锅底,渐渐的,酱肉的香气在小院里弥散开来。母亲做的酱猪头肉是最好吃的。
说起吃,自然就会想到我最爱吃的馃箅儿,尤其抹上酱豆腐夹在热大饼里,当牙齿触碰到这种食物组合时,大饼的筋道,馃箅儿的薄脆,瞬间激活味蕾,它们在嘴巴里交互融合,变幻出另一种口感,愉悦和满足从腹部涌起,直达大脑,像炸开了一样,再来一口热豆浆,一整天都是幸福的。
现如今,通过食物获得幸福感是如此的简单。想起父亲曾经给我讲过的一个故事。
话说,父亲在当排长的时候,有回过节打牙祭,厨房不知从哪儿整来了几条一尺多长的黄花鱼,收拾得挺干净,滚油炸过,摆在一边儿等熬好了上桌。正当炊事员瞅着那盘子焦黄焦黄,泛着油光的鱼儿得意的时候,军医来厨房例行检查饮食卫生了。刚进厨房,就皱着眉头一个劲儿的摆手,说,不行,不行!这鱼都臭了!你们仔细闻闻,什么味儿啊这是!都扔了,扔了!绝对不能吃啊!炊事员一听,就赶紧跑到我父亲跟前,抖落着手嘬着牙花子开始絮絮叨叨地汇报。父亲最终同意把鱼扔了。可那是六几年啊,物资匮乏的年代,吃上黄花鱼容易嘛!白白地扔了,这不糟践东西吗?可是,事情重大,要真出了事谁能负责!对于从小饿到大的父亲来说,纠结,实在是纠结。然而那酥香酥香的,来自海洋的鲜美味道像一只只小蝴蝶,忽闪着小翅膀逗引着你。有一万只馋虫从最幽深的心底喷薄而出,顺利地突破了父亲并不牢固的心理防线,攻城略地,势如破竹。臭吗?不臭啊,反正不比臭豆腐臭。
鱼是扔了,父亲亲手扔的,只不过有一块顺理成章的扔进了父亲自己的嘴里。军医说的没错,那鱼是真的不能吃了。这是父亲强忍着腹痛,艰难地熬过三天,不能说,不敢说以后得出的结论。
冻榴莲
暮春,天干风大,太阳炽烈,进了家门,打开冰箱,扯出一块冻榴莲。
榴莲是热带著名水果,著名在哪里?就在它的外形和气味,长相奇丑无比,闻之浓烈至极。水果摊子上但凡堆着榴莲,那方圆几米,上下左右的空间里都会浮动着一种滑腻的臭气,你与它迎面相撞,它没有稠密得直接噎死你,它只是在半空中安安静静地悬着,你站立不动,那臭气会慢慢消失,你举步生风,那臭气会如影随形,你心生烦躁疾走如飞,那臭气被你甩在身后悄悄淡去,直至你心平气和时才能感觉得到,有一股奇异的香味儿,不动声色地钻进你的鼻腔,稍作停留,便一股脑地涌进了胸腔,顺便在你舌头根儿弹了那么一小下,一种柔润的,舒心的,蜜糖似的东西在周身发散,当你还想再次体会的时候,它就消失不见了。
爱上榴莲,不知始于何时,也许那种味道就在记忆里深埋着,只等着某一个契机的出现。
小时候物资匮乏,爹娘总是想方设法地安顿我们的味蕾。是啊,孩子的味蕾是多么的直接,多么的可爱啊,从不拐弯抹角,看了想了就会流口水,吧嗒小嘴儿,两眼放光。冬天天黑的早,能源又紧缺,停电是经常的事儿,尤其在吃晚饭的时候。我倒觉得点着蜡烛吃饭是再好不过了,看不清楚吃的什么,就不会有太多想法,只管往嘴里扒拉便是。
当当当,紧随着一声吆喝,拉出一个很长的尾音儿,臭豆腐——辣豆腐!
我和哥哥齐刷刷地看向我爹,我爹冲我娘一努嘴,我娘就拿着个小碟子出门了。不一会儿,娘回来了,她歪着脖子偏着头,手里的小碟子离着她的鼻子老远,臭气混合着咸辣连同我娘从黑灯影里呼的冒出来一般。我爹用筷子在香油瓶子里沾了一下,一滴香油颤巍巍地挂在筷子头上,我爹轻轻一抖,那滴香油就落在了臭豆腐上。说也奇怪,当恶臭变香臭时,我的鼻子突然不好使了,喉咙里开始咕嘟咕嘟冒泡,只能大口大口地往下吞咽。
第一口臭豆腐进嘴,还是我哥硬塞给我的,我虽然馋,可心里还是有些抗拒的。我哥问我,香不香?我吧嗒着嘴巴猛摇头,过了一会,又猛点头。味蕾的强刺激让津液满腔,慰藉又满足。
昔年景物与现实总是交错着的,岁深了,便有了一种迷离的感觉,不自觉地留恋,不自觉地往回看。
边想边吃,不多时,面前的冻榴莲已经光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