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家园】难舍的土窑洞(散文)
去年的盛夏,城里实在太热,八十岁的母亲一直嚷着要回冬暖夏凉的老家窑洞去住,于是周末的一天,我和妹妹先一步回去,和侄子及侄媳妇把各窑的卫生收拾了再收拾,把主窑的土炕烧了再烧,赶尽了窑洞及土炕的潮气,各项指标达标,这才兴冲冲的回城,准备接母亲回家。
不料母亲却病了,而且得了一场大病,住进了医院,无奈的母亲在我和姐妹的陪伴下,被迫在医院的煎熬中度过了这个高温的夏季。
出了院的母亲继续嚷着要回家,可是我们谁都不愿意送她回去,因为她这一次病得不好,彩超检查,肝上长了一个恶性东西,县医院建议去西京医院再做进一步治疗。这给我和姐妹心里猛然像挂了一块石头。为了找一个合情合理的不能送她回家的理由,我们给母亲编了许多美丽的谎言,比如说我们单位最近在搞精准扶贫,请不到假,等忙完了再看;或者说老家正在修道路,回家要绕道很多山路,路不好走;或者说侄子侄媳妇打工走了人不在,老家的窑洞门锁着进不去;或者说等康复一段时间了再回去。为了防止母亲明白自己的病情,我们也没有立马送她去西安,每天在她面前仍然强装欢颜,开心的陪她说笑,吃完饭继续围一圈听她讲过去的故事,好的一点是母亲不识字,而且还有点耳背,很容易上当受骗,除了对我们的谎言有所怀疑外,对自己患的所谓的“胆结石”还是深信不疑。一直推拖到国庆节过后,母亲身体状况有所好转,为了使她高兴,我们还给她过了一个简单而又隆重的八十岁生日,在她心情很好的一天早晨,我们终于以引她检查治疗眼病为由,经过将近5个小时的车程,来到了西京医院,如果说去治疗胆结石,她是坚决不去的。
检查了眼睛,治疗了鼻腔过敏,在大夫的建议下,我们又冒天下之大不韪,哄她以做胆结石微创手术为名,做了肝部介入治疗。在此之前,我们都很担心和揪心,没想到母亲却分外的平静,她说胆结石能做就做吧,反正我已八十岁的人了,你们的孝心都尽了,好就好了,不好你们就马上送我回老家的土窑洞里住上几天,走了我也甘心了。
听母亲这样说,我们都差点忍不住的哭出声来。
为了预防不测,我们还是做了最坏的打算,背着母亲给老家的侄子打电话,又把窑洞里的土炕烧了一遍。
看着病榻上憔悴的母亲,我和姐妹心如刀割,盼望她一天一天的能好起来。母亲的各项指标正常后,医院方一天都不让多住,出了院的母亲仍然很虚弱,我们只能暂时客居在西安一位表兄的家里,等母亲再康复一段时日。
也许是苍天有眼,菩萨保佑,我们幸运地遇到了交大附属医院邱根全教授,在他的中药制剂治疗下,我可怜的、善良的母亲终于有了康复的迹象。
我们是慕名找到邱教授的,专家门诊排了很多号,母亲是最后一个,没等到电脑语音叫母亲的名字,就被他诊室里一个女娃提前叫了进去,原来他出去上卫生间,竟然细心的发现了母亲是就诊人群里的最年长的一个。
第一次见到他,发现他人很和蔼,大高个子,六十多岁的年纪,学识的渊博和学术上的艰辛付出,全部见证在已无半根发丝的头顶上。没想到他第一句话,问的不是母亲的病情,而是以陕西口音惊奇的问:“你们是从庆阳来的?你们那里还住窑洞吗?”
这无疑打开了母亲的话匣子,母亲像给我们讲故事一样,把老家的窑洞叙说了一遍,他竟然毫不生气,耐心的听完,高兴的说,我一定要找机会去看看你们老家的窑洞。
当看到母亲的名字,他更惊喜,问我母亲的娘家在哪里,听母亲说在陕西永寿县渡马乡翟家村,他又问到和渭南白水翟家村里的人是不是家门,能不能论来班辈,当然这些事我和母亲都是不知道的。
等他程序性的进行完了老中医古老的一套“望、闻、问、切”,详细的看了各类检查结果,开了药方,最后才感叹的说,他的母亲也姓翟,八十五岁了,住在老家白水,名字和我母亲一字之差,还说他因为工作太忙,没有时间伺候老人,非常内疚。我们听了非常惊奇,谁说没有奇缘,也许这就是吧!
母亲回到县城,继续坚持服用邱教授开具的中药,康复的更好,邱教授也会经常利用闲暇的时间和我们微信视频,像关心他母亲一样,询问病情,了解效果,并不时的把药从西安托付给熟人捎回来,或寄回来,有时还捎上些苹果、纯牛奶之类的,这份盛情,我和姐妹再三致谢和推辞,他却用陕西话生硬地说,“不要客气,再这样我就生气了,你妈就跟我妈一样”。让我和姐妹无话可说,无言以对。
母亲天天提醒我,叫我电话给侄子说说,把老家窑洞的门窗打开通风着,收拾干净,一旦邱教授来看,惹人家笑话呢!我就给母亲说,人家忙的很,要坐门诊,还要处理住院部的病人,要给交大研究生上课,还要受邀参加国家中医学会的各类学术研讨,再说咱们这山高路远,交通不便,老家的窑洞既古老又过时,人家不会来的,你好好把病养就是了。
话是这样说,可是在母亲的一再催促和提醒下,我不得不一次又一次的回家,一次又一次抚摸和亲吻这几只久违的土窑洞,抚着摸着,猛然间,我记忆深处的尘封被拆开了,蓦然发现,老家的土窑洞是一种无形的美丽,无声的语言,令人深思,令人神往,因为她镌刻着岁月的印记,见证着时代的变迁,承载着几代人的故事……。
今年“五一”长假前的一天,正当我一笔一划,东拼西凑,捕捉搜寻这岁月深处与土窑洞有关的记忆,刚完成了《难忘的土窑洞》这篇纪实散文草稿的时候,邱教授给我打来了电话,不容我谢绝,说他已经从西安启程了,来看看母亲,看看我老家的窑洞。
我惊喜万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知道他的时间是用小时来计算的。我这才想起母亲每天不厌其烦的唠叨和提醒是多么的及时。
一个风和日丽的早晨,他终于来了,下了小车,穿着便装,提着母亲爱吃的果品,好像归来的游子,出现在母亲面前。
“老妈妈你好”!一句亲切的问候,问的母亲老泪纵横,我们也都哽咽了半天说不出话来。没有山珍海味,没有佳肴美酒,我们在老家的土窑洞里,用标准农家饭菜接待了他。
他对这农家的原汁原味,赞不绝口。
“你妈妈还好吗”,母亲关切地的一句,竟然使邱教授放下筷子,哽咽起来,我们这才发现,他的右臂上戴着一个黑底白字的“孝”字袖章。一切都再明白不过了。我们都陷入了沉默之中,这种沉默,是对另一位伟大母亲的缅怀和追思。
邱教授仔细的、认真的挨个欣赏了我家的土窑洞,抚摸和体验了那些被岁月遗留下来的石磨、风箱、马灯、摇糖机子等老物件。并饶有兴趣地在土炕上午休了一会后,又步行出到塬畔,详细地观看了哪些黄土高原特有的、奇形怪状的山沟梁峁和各种已经被遗弃的土窑洞,他既好奇,又兴奋;但当了解到还有一部分农户和村民还没有脱贫时,他的心情非常沉重,更多地流露出沉默和不安。
他免费给慕名而来的村民看了病,关切地说:“你们要鼓起信心,鼓足干劲,积极改变生产生活设施条件,国家通过精准扶贫,落实各项惠农政策,你们一定会早日脱贫的,过上好日子的!”
带着对黄土高原的各种好奇,带着对土窑洞的眷恋,带着我们的祝福,邱教授好像离别自己的亲生母亲一样,依依不舍的回到了西安,连续几个晚上,在微信朋友圈里发出了许多的有关窑洞和母亲的照片,说他还要回来,还要看看母亲,还要看看村民,还要看看土窑洞。
是的,老家的土窑洞,虽然经历了岁月的洗礼,已变得黯然失色,陈旧不堪,却是母亲日日夜夜的牵挂,是我和姐妹们的精神家园!是我生命永恒的支点!她时刻期待着远方游子的归来。
虽然我们都期待着搬进新农村,告别土窑洞,但老家的土窑洞,仍然是我难舍的记忆……。

早安[微笑][微笑][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