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八一】张铁匠(散文)
一
想到“公社”两字,我就想到“公社”旁边的那个铁匠铺。
老早以前,铁匠铺在距离我家几十米的地方。当月牙儿还挂在天边、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就会见到铁匠铺里的炉火正旺,见得到他拉着风箱的背影。他姓张,众人叫他张师傅。张师傅那把大锤砸打在铮凳上,铿锵激昂。
叮叮当当声不绝于耳,打出来的镰刀、锄头,这些生活必需品可精致了。提起张师傅,四邻八乡的人都会伸出大拇指夸他的手艺炉火纯青。他打制的铁器用具,火候都掌握得恰到好处,力度刚好,而且轻巧耐用,那些跳跃出来的每一朵火花都是岁月的见证。那吱吱作响的铁器和那吃水声,犹在耳畔萦绕。
那时候,鸡鸣就是天亮的闹钟。整天忙碌的张师傅,一般情况是不会煮饭的。他通常用的是一个鼎罐,当孩子们放学路过的时候,他的鼎罐饭在炉火的悠悠中飘香。一个公社只有一处打铁的地方,来打铁的人多了去。有的要打镰刀,有的要打锄头。在炉火缭绕之中,很少见他休息过。
铁匠是那时代非常吃香的行业。在公社里,算是企业经营的有两家缝纫店铺,一家铁匠铺,两家窑罐厂。当时,张师傅也属于企业管理之类。他四十刚出头,公社的老老少少都喜欢称呼他为师傅。这个称呼对于当地人来说是对他的尊重和对他打铁好的认可。
张师傅的性格就如他的铁一样简单,直爽率真。勤劳朴实。他在我们街道几乎都受欢迎。不过有一个特点,那就是在吃饭的时候,你随便叫他一声,他都会来,从来不客气。而且他总是那样说,“晓不得来了是要吃饭的。”还真的没有把自己当“外人”。时间久了,人们都知道他的故事,每到吃饭的时候,都不叫了。
“晓不得来了是要吃饭的”,这句口头禅日久天长成了人们的笑柄。每到有人要在某家蹭饭的时候,有人就会拿这句口头禅来打笑。
二
张铁匠的手艺不错,不知道他的手艺从哪里学来的。他那个徒弟与他一起打铁的时候,两人配合默契,一个拉风箱,一个抡起大锤砸铁。他们不怎么说话,耳边一直响起叮叮当当铁与铁击打的声音。迸发出来的火花像极了夜空中的烟花,四处飞溅。
我不由地想起一句歇后语:铁匠的围腰——尽是眼。整天围着煤炭火熏,他们的一张脸黑得像包公似的,围在身上的那套围腰常年都是黝黑发亮,而围腰上被火花迸溅出的小眼星星点点的,一般的布料是难以抵挡火花的冲击。作为小孩子的我们,虽然喜欢玩耍,但不敢走得太近,只是远远地看着。
春夏秋冬,他打出的锄头不知薅了多少草,锋利的镰刀不知收割多少庄稼。日子一天天过去,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张师傅的徒弟,自从结婚后就再也没有与他打铁了。徒弟也想凭借这“薄艺一身吃饱饭”,其实这手艺也是很累的。据说徒弟的媳妇不愿让他打铁为生。因为整天满身污渍,一张脸几乎就见到两个黑眼圈眶眶。
自那以后,漏风的铁匠铺里,只剩下张铁匠形影孤单与星辰为伴。从徒弟走后,张铁匠就再也没有招徒弟,他一个人拉风箱,一个人打铁。他家离铁匠铺,差不多有七八里的距离。他的家人很少去他的铁匠铺。除了他老婆早晨给他送饭外,多是用鼎罐煮饭吃,简单而神速。
他的儿女们都不愿学他的手艺,也从没见他们来过。
闲暇时,我也时常看到他一个人坐着发愣。他好像是等一个人,一直在等。那个人是他的大儿子。那时,听大人们说起他的大儿子,他的大儿子是一个胆大包天戏弄人生的一个人,没念过几天书,胆子忒大。据说是在哪里顺手牵人家的羊去牢里吃“免费饭”了。在大人的嘴里将他说得神乎其神,而在我的脑海中,仿佛他会飞檐走壁。
三
三年过后,在张铁匠的耐心等待中,他大儿子回来了。尽管在时间的磨炼中,大儿子那张消瘦的脸上依然挂着一双骨碌碌的“贼”眼睛,灵活多变。一看就像个不安分守己的人。
正缺人手的张铁匠,把大儿子安排在身边,手把手地教他打铁,教他重新做人,用双手来养活自己。
打铁不仅仅是体力活,更是一门绝技。一把刀好不好用,那是讲究火候掌控的。那些成色,需要什么温度?何时“吃水”出炉?这不是几天半个月就可以领悟的。而且,“吃水”的时间是有一定的规范和讲究的。“吃水的时间短了,打出来的铁器没有力度,缺乏钢的韧性”。其实,打铁就好比炒菜一样,什么时候火大,什么情况下小火,都得靠眼力和丰富的经验。
在张铁匠苦口婆心的言传身教下,他的大儿子逐渐改去恶习,在日子的磨炼中,他就像一把好钢变得经久耐用。从那时起,当晨曦微露、太阳升起的时候,抡起大锤的已经不再是张铁匠了,他开始拉风箱了。瞧,他大儿子抡起大锤砸打在铮凳上的力度,迸发出来的火花依然是那般精彩。
一年之后,他的大儿子娶了外地媳妇,安家立业。
这个时期,公社制的企业开始发生变化。街道的个体企业发展神速。要啥买啥,买卖已经商业化。张铁匠的铁匠铺随着社会的推进,形势的变化,铁匠铺开始冷清,来打铁的人少之又少。大势所趋,他不得已就卷起铺盖回家与他大儿子耕田种地去了。
时光如白驹过隙,公社撤乡变区,大队变村。在社会的发展和时光的交替中,公社、张铁匠与他的故事,就像一幅珍贵的照片,浮现在我的眼前中。而在我记忆中,就像他拉起的风箱,在岁月的长河中书剪切了那段孩提的难忘时光,见证了岁月的沧桑和变迁。
文/李芳莹(贵州)
2020/7/1122: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