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是美团的外卖送餐员，每天晚上七点之后，我便等候在小吃一条街。这里原来是做步行街的，生意没做起来，改成做小吃的，生意却爆红。
　　 我等快餐的地方，是一个广场，广场上有许多摆地摊的，我每天在一个卖假阿迪的胖子旁边等。时间长了，就和他熟识了。
　　 每个晚上，胖子都要在广场上向来来往往的人兜售他的衣服：“帅哥美女们，快来看，快来看，正品阿迪，只要一折，只要一折。走过路过，千万别错过啊。”
　　 没生意的时候，胖子就和我一样，盯着广场南边几个唱歌的看。那是音乐学院的学生组织的乐队，每天在广场上唱歌，顺便赚点零花钱。
　　 每天晚上，胖子总是上去打赏一番。他懂不懂音乐，我不知道，我总觉得他是别有目的。
　　 乐队里有个女孩长得漂亮，就简单地扎个马尾，上身是黑色T恤，下身穿着牛仔裤，随便往那儿一站。一首首歌就如行云流水般溢出来。只要这个女孩一上场，胖子马上成了一个“懂音乐”的胖子，他丢下衣服摊，冲到广场上，作陶醉状，微闭双目，侧歪得头，手指虚握拳头，食指在空中乱点。一曲终了，依然迟迟未从音乐中醒来。
　　 做作了戏之后，他给人家打赏五块，竖着个大拇指朝姑娘晃一晃。
　　 姑娘甜甜地朝他说声“谢谢”，就乐得他找不着北。
　　 胖子玩一阵，又跑回来卖他的衣服，他说：“这些人唱得太好听了。可惜就是没遇到懂他们的伯乐。”
　　 “那你多赚点，将可以打赏你的女神了。”我打趣他。
　　 “光子，你小看我，我可不是那样浅薄的人，我不是看脸，我对音乐也是有追求的人。”
　　 “知道，你也是有追求的人，呵呵。”
　　 他见我满脸不信的样子，向我勾勾手，一脸神秘。我伸过耳朵去听。
　　 “你还记得李宇春那一届吗？我当年可是第120名。”
　　 “李宇春那届不是超女吗？有你什么事？”
　　 “那我记错了，要不我是张杰那届。”
　　 “我信你个鬼。”
　　 有天，我在等外卖的时候，看到对面广告牌上不停地播放一则广告，说是著名歌手苏翰雅要来我们这座城市开演唱会了。
　　 我对胖子说：“苏翰雅是昏了头吗？来我们这里开演唱会。”
　　 胖子没接茬，盯着广告看了一阵，说了声“走了”，就收起他的衣服回家了。
　　 我愣愣地看着他，这是出什么摊，摊位费都没赚到就回家。
　　
　　 二
　　 我的朋友大东是个有钱的主。
　　 有一天，他跑到我店里来吹空调。进门就对我说：“光子，便宜你了。我手上有一张苏翰雅演唱会的票，给你了。”
　　 原来大东谈了个音乐学院的女朋友。女朋友不知道哪里搞的票，就给了大东一张。可演唱会还没去听，两人就分手了，女朋友连票也不要了。
　　 大东喜欢的是喝酒泡妞，对音乐一窍不通。以前追女朋友，还得附庸风雅。现在女朋友吹了，啥也不用顾忌，还去看什么演唱会。正好便宜了我。我假惺惺要给钱，他说不要。正合我意，我赶紧收下。
　　 苏翰雅要来开演唱会的消息，通过电视、广播，以及人们的口口相传，一下子就引爆了这个城市。
　　 那一阵子，人们疯狂地议论她。她是本市人，从小就展露了过人的音乐天赋。她的妈妈为了让她学音乐，也是吃了不少苦。那时候，她家里没钱，但学音乐又是需要大量的钱来支撑的。她妈妈没有办法，只能去“卖血”。那年代，每个城市都活跃着几个“血头”，她妈妈就是其中一个。后来，国家提倡“无偿献血”，这个行当才慢慢消声匿迹。
　　 事隔多年，当年的苦难成了励志教材。据说，成名之后的苏翰雅，给妈妈在清水河买了栋独栋别墅。那可是本市最著名的富人区，但凡有点钱的，都想在那里买房子。
　　 现在的苏妈妈，每天只做四件事，唱歌，跳舞，打麻将，外带炫耀自己的女儿。
　　 你定要问我为什么知道这些呢？小吃街的食客们嘴巴像高音喇叭一样，想不知道都难。
　　 我甚至怀疑，我们这个城市，音乐气氛这么浓厚，都是苏翰雅和她妈妈在后面推波助澜。
　　
　　 三
　　 胖子已经好多天不出摊了，我真为他担心。每天晚上，总有个穿得胡里花哨的男人，给他的女神打赏，金额比他高一倍。胖子要是再不来，女神只怕是别人的了。
　　 苏翰雅的演唱会是在7月24日晚上在工人体育馆举行。那天下午，体育馆前的建设路就已经全面戒严，只能走公交车，其他车辆全面绕行。
　　 晚上七点，我赶到体育馆时，这里已是人山人海，天气热烘烘的，这里的气氛更是热得一塌糊涂，每个人脸上都是笑意，一股狂热的气息要在空气中爆发。年轻的姑娘们，手上拿着荧光棒，不时挥舞一下，几个人聚在一起，叽叽喳喳，脸上的笑容夸张得要掉出来。也有音乐发烧友，带着碟子来现场，一个男生说：“要是能让苏翰雅在这个碟子上签个名，死也乐意。”黄牛党在人群中穿来窜去：“只有最后一张了。要就赶紧的。”
　　 八点，演唱会终于开始了。舞台的灯光全打在苏翰雅身上。原来，她是一个这样娇小的女孩，个子不到一米六的，瘦得很。肺活量却大，开口就飙高音，她的成名曲是《夏天的风》，全程高音，这首歌让她得了“铁肺天后”的美誉。
　　 一曲《夏天的风》，马上把全场拉入高潮，现场几千人同时挥舞着荧光棒，一齐摇摆，一齐歌唱，连我这个外行都被感染，不自觉地跟着大家站起来，左右摇摆。
　　 我的位置不是太好，要靠着望远镜才能看到舞台。几支曲子过去，苏翰雅停了下来。舞台的灯光照着她，她的脸上，裸露的手臂上，泛着汗珠。
　　 远远地，麦克风将声音传递过来：“我入这行已经十五年了，在这漫长的岁月里，有过许许多多，帮助过我的人。我还记得，我十二岁那年，跟着邱飞云老师学唱歌，每天都要练气息，吊嗓子，那时候，年纪小，总是不用功，幸亏我的师兄总是监督我，我才没有荒废了。现在，我的师兄虽然没在音乐圈发展，但他一直不忘写歌谱曲，今天晚上，我们把他请到现场，我想和他共同演驿一曲《咸鱼的理想》。谢谢大家，有请刘辉海先生上场……”
　　 等等，我端着望远镜，感觉这件刘先生很熟，我揉了揉眼睛，把眼睛凑到镜片上。是很熟，就是每天在我旁边摆摊的胖子，呵呵，刘辉海，这是我第一次知道他正式的名字，以前都是叫他胖子。
　　 “即便是条咸鱼
　　 我也有理想
　　 我要飞跃那高高的
　　 高高的龙门啊
　　 看一看别处的不一样
　　 ……”
　　 原来我是小看了胖子，他果然是会唱歌的。
　　 四
　　 当我在等餐时，居然看见胖子出摊了。
　　 “大歌手，还摆摊呢？”
　　 “总得生活，是不？”
　　 “你居然认识苏翰雅？”
　　 “小时候上音乐辅导班认识的。她好认真，总是不停地练习。哎呀，你知道吗，那些发声练习，枯燥无味，她能练上两小时不停歇。我就不行，练上一下就烦。她妈也厉害，每天守着她练习，骑着个自行车，一会把她带到这里，一会带到那里，也不知道哪里来的毅力，真佩服她们母女。”胖子咂咂嘴，无限惆怅地说。
　　 我找不出什么话来安慰他，人到中年，为了生存，我们什么没放弃过？亲情，爱情，友情，统统让给了生存。
　　 “光子，过几天我就不摆摊了。我在少年宫找了一个活，教小朋友学声乐。我自己也到音乐学院做了个旁听生，我这一生，就这么一个爱好，要是再弄丢了，我就是一条咸鱼啊。这些机会，都是苏翰雅帮我弄到的，我一定要好好干，不能负了人家的好意。”
　　 他一边摆弄着衣服，一边喝着：“即便是条咸鱼
　　 我也有理想
　　 我要飞跃那高高的
　　 高高的龙门啊
　　 看一看别处的不一样
　　 ……”
　　 是啊，即便是条咸鱼，也可以有理想。我的理想是什么？我曾经写过要用自己手中的笔“写天写地写人生”的，可几遭生活的毒打，便扔了笔，既然这是我唯一喜欢的东西，我为何不能拾起来呢？我掏出手机，下载了一个写作app，一笔一划地写起来。写什么呢？就写胖子吧，这条有理想的咸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