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八一】五谷之趣——麦子(散文)
故乡的山坡和田野,曾经种过许多麦子。记得儿时一首歌谣:“张打铁,李打铁,打把剪刀送姐姐,姐姐留我歇,我不歇,我要回家种大麦……”
麦子,五谷之一,起于西亚,在中国有悠久的种植历史。《孟子·滕文公上》:“树艺五谷,五谷熟而民人育。”赵歧注:“五谷谓稻、黍、稷、麦、菽也。”而在故乡称麦子为“小麦”。
曾记故乡种麦,总在秋分至寒露之间。秋分时节,红薯归窖,棉麻除尽,山弯桔红苇白,乡下始秋忙。男女老幼,担筐扛锄,规整土地:犁头深耕,小锄平细土。厢绳作标准,三五排一厢,浅窝,步幅为间隔,一步一窝。于是老幼在前,抛麦入土,男人浇粪水于后,及至暮色苍茫,一块地,行排整齐有序,细土平窝,只待麦苗冒芽。
十日左右,麦苗破土而出,初黄绿,后青色,稀疏而立,如初春之草芽——远看绿意,近观土色。
冬来寒霜,万物凋毙,野径人寂,山鸟不鸣;山村农闲,不稼不穑,唯有麦苗,静伏于地,渐次生长。于是田野山弯,多见麦绿,三寸长,叶片细长如柳刀,色嫩绿,如韭菜。记得儿时父亲常教兄弟几人:“做农人,当识五谷,莫认麦子作韭菜。”
春来乡下的第一抹春景,不是桃红,亦非柳色。去山弯田野,一片墨绿,迎风而动,绿波轻浪,便是麦苗。农野乡下,春归三月,万物复苏,草长莺飞,杂花生树,便携弟弟随父母去麦田。父亲松麦行之土,以助生根抽穗;母亲除杂花乱草,以增其肥。最喜兄弟几人,麦行之间穿梭匍匐,劳作之间,一阵叫骂,一片欢笑。
清明之后,几日暖阳,麦苗含胎,挺腰冒肚,如孕妇之状。阳光下,芒穗破壳,一串嫩绿的麦苞,露齿而笑。其上附白花,点点融雪,一阵淡香,犹记一句诗:“荞麦花开白雪香”,恰是如此。
小麦成熟,总在小满节后。麦黄,旧时作为时节物候之一,故有“小满节,麦秋至”之说。
夏初时节,田野山弯,一片金黄;微风过去,当闻麦香。阳光下麦穗露芒。清晨微明,父母出门,趁残月光辉,闻田野布谷啼鸣,于是右手执镰,左手握麦,但闻“唰唰”如春雨之声,一片麦苗,全数倒伏于地。于家中清出晒坝,寻一块干净整洁之地,角落铺上石板,趁中午阳光正盛之时,担回收割的麦子,依次成堆。拌麦时高高举起麦把,快速地掷于石板之上,只听“噼噼叭叭”之声,麦穗脱落,麦粒乱飞。
庄稼人清闲的日子很少,农历五月尤其繁忙。麦收时候,正值乡下忙收忙种之时,正是“麦黄农忙,绣女出房。”
曾记得白居易的一首《观刈麦》:
“田家少闲月,五月人倍忙。
夜来南风起,小麦覆陇黄。
妇姑荷箪食,童稚携壶浆,
相随饷田去,丁壮在南冈。
足蒸暑土气,背灼炎天光,
力尽不知热,但惜夏日长。”
……
故每一粒粮食,都是汗水所得,从来的收获都不是轻而易举之事。记得过世的爷爷说过:“十滴汗水,见不到一粒粮食,当农民不容易呢!”至今想来,余声在耳。
收获新麦,便思新面可食。最喜欢家中新磨的麦面。父亲担新收小麦,清水淘尽泥沙,晾晒脱水,再收拢。担入村口水磨房,脱去皮,磨成白雪般的麦面。取家中搪瓷盆,加糖精入新面,锅中烧小火,待有热气冒出,取整块面于锅中,轻轻沿锅边敲打,及至面团又圆又大。待面呈金黄时,翻转,轻轻铺于锅底,恰如锅盖。及至面团两面金黄,取一块放入嘴里,趁热吃,绵软、酥脆、微甜,有一股清香。故乡人因其形,取一俗名:“锅盖馍馍”。
也有做得爽利的,锅中煮清稀饭,待饭欲成熟时,和面粉少许,少水,呈颗粒状,径直入锅,但见一锅清水即刻成糊状,盛上一碗,就着一碟泡豇豆,“唏唏呼呼”声中,能吃出生活的美好来。故乡人因其面呈颗粒状,也取一诨名:“麦砣砣”,又称“面仔仔”。
后来读书,作业和课本老是涂改,老师见了便皱眉责备:“要爱护好书本,尽涂麦(墨)砣砣,你当早饭吃呢?”同学捧腹大笑。
《舌尖上的中国》有一道美食:裤带面。烟火之中,婆婆和面,烧水,调料……忙碌半天,亲手做成宽如裤带的面条招待麦客。麦客们连汤带面,一气吞下,仿佛那便是劳作后最美味的食物。所以,至今记得那句解说词:“将最美味的食物献给最辛苦的麦客。”
小麦入药,真正药食同源。《神龙本草经》上载:“中药味甘,性凉。小麦:养心安神,除烦。治心神不宁,失眠,妇女脏躁,烦躁不安,精神抑郁,悲伤欲哭。浮小麦:治自汗,盗汗,骨蒸劳热,除热,止汗。”记得两年前孩子外婆心神不宁,卧不入眠。去中医馆寻医,医生开一药方:“浮小麦30克,煎服,一日三饮。”一周下来,神清气爽,眠如婴童。
小麦,从种到收,经四时之气,古人谓之五谷珍品。《图经本草》评述:“大小麦秋种、冬长、春秀、夏实,具四时中和之气,故为五谷之贵。”其枝笔直而中空,有节,仅可直生,不可屈从。故做人当为小麦,历春夏秋冬,四时和平中正。于是,突然念及一首诗:“最爱垄头麦,迎风笑落红”。
2020年7月4日于金犀庭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