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又到了降水丰沛的季节，那片不足二分的隙地上，已经开满了五彩斑斓的鲜花。这是一个微形的菜园，四面围着竹栏。围栏的竹杆，倾斜成四十五度，一正一反，编织成整齐的菱形图案，显得很别致，很精巧。眼下，围栏上已经爬满了丝瓜、冬瓜以及南瓜的青藤，阔大肥厚的叶子，正兴致勃勃地捧着一串串，一簇簇耀眼的黄花。微风中，那些金灿灿的花朵，趴在竹篱上，仿佛调皮的小姑娘，招摇着，炫耀着，像在对过往的路人说，我是不是很漂亮哦？
　　 当你走近竹篱，把目光投进菜园时，你会欣然发现：碧绿的花生叶下，正羞涩地开着无数朵金色的小花；紧挨着它的，是深绿色的茄子秧，秧苗上已经稀疏地结出了鸡蛋大小的茄子，绽放的紫色花朵上，正有嗡嗡的蜜蜂围绕着它，不知在说些什么甜言蜜语；我不知道红薯也会开花，它的花朵挺像喇叭花，外边儿呈白色，内侧淡紫色，如小孩子肉嘟嘟的小嘴巴，在朝你天真地微笑着；豆角花倒是不那么单一，有白的，黄的，紫红的，都是那么灵巧，秀气，而又芬芳；黄瓜花却是一水儿的金色，点缀在绿色的藤蔓上，像是菜园里常开不败的将军，一茬接着一茬；至于那些香糯的青玉米，也像在赶着凑热闹，挺直了腰杆，披头散发地甩出了绯红的缨穗。
　　 说是菜园，其实更像花园。那些花朵从不随意绽开，都在听从老婆的安排，按照老婆的意旨，从低到高，从小到大，先后有序地绽放，很有几分次第花开的感觉。
　　
　　 二
　　 其实，那块隙地，就在乡下我家的老屋旁。过去，它是杂草丛生，野兔也不愿落脚的地方，弥漫着荒凉与贫瘠的味道。
　　 去年，老婆退休了，离开她喜欢的时装行业，换了新的生活环境，还很不适应，有些郁闷，有些烦恼。闲暇时，她常望着老屋旁，那片巴掌大的荒地发呆。也不知道是从哪一天开始，她找来了锄头，铁锹，像个“南泥湾”的垦荒人，一点一点地锄掉杂草，一样一样地清理泥土里的砖头、瓦块、石砾。真是功夫不负拓荒人，小小的菜园，在老婆辛勤汗水的浇灌下，悄然显露了眉目。
　　 菜园整好了，老婆却又有了新的烦恼。以前上班的时候，她是搞时装的，从设计到裁剪，以及制做，样样精通，都是得心应手的事。但如今不同，环境改变了，菜园和时装根本就是风马牛不相及。俗话说，隔行如隔山。
　　 老婆是不肯服输的人，做事就要做出点样子给人看，证明自己的能力和智慧。她明白，人说隔行如隔山，但隔行不隔理。那菜园在老婆眼里，简直就是一块土黄色柔软的棉布，任由她随意摆布。她仔细地打量着眼前的那块“大布”，开始谋划，布局，裁剪。她想把时装设计的理念，融入到菜园里，让疏菜不同的花色搭配，不同的高矮搭配，不同的果实颜色搭配……
　　 菜畦整好了，想像也是美好的。但实施起来，却遇到了许多麻烦。正当老婆在整好的菜畦下种时，遇到了过路的懂行人。那人是外地来京，包地种菜的“大棚人”。也许是因为职业的缘故，他见老婆在菜畦里下种，便缓缓停住脚步，微笑着，静静地看她撒菜籽。老婆第一次种菜，心里没底，扭头问那路过的“大棚人”，“师傅，你干嘛笑啊，是不是我这样种不对呀？”
　　 “大棚人”操着保定口音，话音里拖着柔柔的尾腔：“你下的菜籽太多，没必要毎个坑里撒七八粒，三四粒就够了。”
　　 “哦，原来是这样啊，我还怕撒得少呢！”老婆冲“大棚人”苦笑着说。
　　 “你要是还打算种别的菜，高的最好靠北种，低的往南种，这样就谁也不遮谁的光。无光不开花，无花不结果，你想是不是？就像两家挨着住，和睦相处，谁也不能影响谁。”说完，那个黑黑的，瘦瘦的“大棚人”离去了。
　　 老婆思忖着“大棚人”说过的话，感觉挺有道理。以前，她也曾高傲过，偏见过，甚至看不起泥头巴脑的庄稼人。但今天，她似乎改变了自己从前的看法，觉得庄稼人，“大棚人”也有很多了不起的东西值得让人敬佩。
　　 老婆最终采纳了“大棚人”的建议，开始重新布局自己的小菜园。从菜园的南端开始，种植的疏菜从矮到高，从弱到强，各种疏菜依次向北延伸排列。时光过得很快，眨眼间到了五月中旬，整个菜园已是变得一片葱茏。假如是在菜园花开正旺的季节，你就会惊喜地发现，菜园里五颜六色的花朵，由低向高，依次渐开，靓丽多姿，争相吐艳。过路的人见了便赞叹道，这哪是什么菜园啊，简直就是一幅绝妙的立体风景画。老婆听着旁人的夸奖，心里甜滋滋的，看着自己苦心经营的小菜园，那张略显微胖的脸，笑成了一朵金灿灿的南瓜花。
　　 在那些日子里，我看不到老婆脸上的一丝愁苦和烦恼，过去的那些忧郁也早已悄然离去。看得出，老婆的快乐，跟着菜园里的韭菜、茄子、黄瓜豆角一起长，幸福的指数像菜园里盛放的花朵，一天比一天增多，一日比一日鲜亮。
　　
　　 三
　　 一进六月门儿，老婆的菜园除了花香，就是菜疏果实的清香。老婆说，真没想到，这么一块荒芜的隙地，经过开垦，竟能长出了丰富多样的疏菜。老婆种出的菠菜棵大、叶肥、碧绿，无论做汤，还是热炒凉拌口感极佳。粉红的西红柿都是沙瓤，微酸里透着甘甜，汁液饱满，真是名副其实招人喜爱的浆果。我爱生吃西红柿，一吃就是两个，足有一斤多。扁豆像笔杆一样挺直，干净又新鲜。除了肉丝炒，肉片闷，老婆最擅长的，还是做一锅掀儿的豆角面，吃起来香糯可口，总有吃不够的感觉。黄瓜也是顶花带刺，清脆爽口，味儿还极浓，你若是在院里咀嚼，院外都能闻到瓜香。
　　 这些菜，没有农药，不施化肥，是纯天然的绿色食品。你越吃不过来，它就越疯长，让老婆怎么也采摘不完。又黑又亮的茄子，像是瞪着乌黑的大眼睛，瞒怨老婆不理采它；芹菜也像在生气，不然，空气中干嘛有那么浓烈的芹菜味儿？
　　 可巧，今年的六月上旬，北京遭遇了二次“心冠肺炎”疫情，京城最大的疏菜批发市场新发地遭到了封杀。一时间，人们都在议论“新冠病毒”的事，不敢出来买肉，也不敢随意买水果疏菜。有人对老婆说，“赶快把菜园的疏菜拿来卖吧！人们吃着放心，还能卖个好价钱呢。”
　　 老婆正愁菜园里的那点事儿，便马不停蹄地叫上我，和她一起去菜园忙着采摘。顷刻间，西红柿、茄子、黄瓜、豆角……堆成小山一样。老婆抹了把头上的热汗，望着那些新鲜的疏菜，向我喊道：“哎！老伙计，把它们都装袋儿吧！”
　　 我听从老婆的吩咐，和她一起，把所有摘下的疏菜装进了保鲜袋。我看着二十多袋装好的疏菜，正愁没处卖。这时，老婆又摘下一兜乌亮的茄子，提在手上，乐呵呵地冲我说：“发什么愁啊，别愣着，赶紧把那些菜放在路边去，快到下班高峰啦！”
　　 菜园旁边就是一条通行的小路，此时正是下班高峰，大热的天儿，人们还在捂着口罩。我知道，这些天，正是北京二次“新冠疫情”吃紧的关键时刻。
　　 “咱不是做生意的人，卖菜没有称咋办？”我戴上口罩，尴尬地对老婆说。
　　 “老财迷，要啥称啊！非常时期，送给需要的人吧！”她说得很轻松，那些优质的绿色疏菜，就像不是她自己辛辛苦苦种来的。
　　 “就当是给疫区再捐一次款还不行？”她看我有些不情愿的样子，又笑着补充道。
　　 我点点头，会意地也笑了。
　　 小小的菜园，让我看到了老婆，从荒芜中开垦到了欢乐。原来，一块贫脊的土地，也有重塑心灵的力量，也有次第花开的美好风景。从老婆乐观豁达的笑脸上，我感到匆匆过往的行人，带走的不是一兜兜新鲜的疏菜，而是老婆释放的一种快乐向善的心情。
　　 读过希阿荣博堪布的《次第花开》，很喜欢堪布一贯清亮通达的语言。有人说，次第花开，花开见佛。我在人生的旅途中，曾千百次地寻问过自己，佛，究竟在哪里？而今，我在老婆开垦的荒地上，在她那次第花开的小小菜园里，终于找到了“佛”的踪影。老婆，正是我心中寻觅许久的“佛”。
　　 再过些日子，到了立秋，天气变得凉爽了，菜园里的花朵会开得更多，颜色也会更加纷繁。而眼下，我在老婆菜园的竹篱上，看到的却都是南瓜、冬瓜和丝瓜绽放的惊艳黄花。那些金色的黄花，就像季节的金号，引领着我们走向人生的金色秋天。
　　
　　 2020.7.16（北京•原创）江山文学首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