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很小的时候，外婆在家中养了一只猫，一身绒毛黄白相间，俏丽而可爱。这只猫是亲戚送的，当时才出生两三个月，圆溜溜的眼睛闪闪发亮，由于初来乍到，看我们的眼神怯生生的，很多时候窝在灶笼(农村大灶壁上留出的凹陷)里，我有时烧锅从灶笼旁路过，它会将身体蜷得更紧，露出不胜惶惶之态。
　　
　　 一
　　 我们全家都呵护它，因为它娇小可人，还因为它的加入，家中老鼠不时窜出的局面得以扭转，那些老鼠不再轻易现身，隐匿得严严实实。外公为了改善我们的伙食，也想给猫一份最好的美味作为奖励，有时去流动的水沟边放置一网兜，过几个小时再看，往往会有惊喜，以小鱼居多，偶见泥鳅、小虾等，外公将收获所得兜回交给外婆。外婆做饭时，喜欢将那些野生鱼虾清蒸一下，配以各种佐料，那鲜美可口的鱼虾真是好吃极了，现在想想还不住地咽口水呢。我们吃剩的鱼骨剩汤等从不浪费，都用来拌饭喂小猫，小猫每次吃，还会抬头看看我们，有时“喵呜”“喵呜”地叫唤着，大概是表达感恩，这个小东西，它在用猫语和我们对话呢。
　　 在我们的精心照料下，小猫长得愈发精致，绒毛像涂了一层油，顺滑柔美，走在阳光下，泛着璀璨的光晕，显得骄傲而矜持。渐渐地，那个怯生生的小猫变成了小淘气，它喜欢在阳光下玩耍，哪怕是小石子，也成了它的玩具，围着石子蹦来跳去，用爪子抓来抓去，煞有介事。它还特别喜欢玩毛线团，每逢农闲时候，妈妈总会提来袖珍篮子，将毛线团装入篮中，然后坐在竹椅上为我们织毛衣。小猫这时候定会不请自到，因为它发现这绒线团比石子好玩多了，轻轻跃入篮中，用两个前爪利落地捧起线团，再跳向篮外，把个线团连拽带滚地带向很远处，等妈妈发现时，线团上已裹了一层灰，妈妈对着猫大声叫嚷着，又做出拍打的动作，猫才慌不迭地跑开了，妈妈只好摇摇头做出无奈的表情，又继续织衣。
　　 它还喜欢玩支撑晾衣服的竹棍，会绕着竹棍左转右转，还尝试着跳上一节枝叉，但枝叉太细，它大概觉得不舒服，会再跳下，如此反复，从不厌倦。它还会在花丛中玩耍，那时外婆在家中小院栽了桂花、栀子花、金银花、月季等等，花开时节引来众多蝴蝶，宛若身披羽衣的女孩在花间翩然起舞。不甘寂寞的小猫从不会错过这份精彩和热闹，会一跃而起，最大幅度地向上伸出前面的两只爪子，想捉那只最漂亮的彩蝶，可彩蝶像一缕清风，轻盈地落在高处花枝上，小猫无法得逞，但追蝶导致枝折花落，地面已是瓣瓣幽红，“雪猫戏扑风花影”是秦观词中妙句，此情此景正吻合此意，再看小猫在地上急得抓耳挠腮，那副样子真逗人。
　　 小猫搞起破坏来，真让人崩溃。有一回它瞅准了供桌上漂亮的花瓶，跳上桌抱住花瓶滚来滚去，玩得正带劲呢，只听“砰”的一声，花瓶化作一地碎片，外婆应声已提着一根长长的小棒来到小猫面前，小猫吓得抱头而窜，外婆紧追不舍，快追到时，外婆一跺脚，小棒只是轻轻地碰了一下小猫的尾巴。我知道相处日久生情，人与动物亦如此，外婆终是不忍狠狠惩罚小猫啊。
　　
　　 二
　　 小猫渐渐长大了，捉鼠可是它与生俱来的强项，有一天夜里我借着微弱的煤油灯光，发现它一声不响地守在老鼠洞转角隐秘处，眼晴瞪得如铜铃，散发幽蓝的光，耳朵竖起，警觉地注视着老鼠洞。突然一只老鼠从洞中窜了出来，小猫闪电般地扑过去，四肢齐齐发力，前肢稍稍弯曲，后肢瞬间伸直，再用前面两只爪子稳稳地抓住老鼠，接着用尖锐的牙齿，用力地咬住老鼠的脖子。可怜的老鼠拼命地挣扎，四条腿不停地乱蹬，嘴巴发出“吱——吱——”的惨叫，很快，老鼠命悬一线，猫并不趁热打铁继续咬断鼠的脖子，而是将鼠像块破布似的扔出去，接着又缓步走到鼠的面前，用前爪探探鼠的状态，又继续将鼠咬起再抛下，再慢慢踱过去闻闻鼠的气味。
　　 如此三番五次折腾，有点像古代后宫受宠皇妃的嬷嬷虐待其他妃子和宫女的情景。终于，小猫觉得虐够了，老鼠也彻底呜呼哀哉了，于是它用两只锋利的前爪搭在老鼠的身上，再把老鼠撕成碎片。然后，三下五除二，把老鼠吃掉了一半，边吃边“喵呜喵呜”地叫着，仿佛在炫耀自己的战利品味道真不错，接着它舔舔自己的爪子，再擦擦脸，这是在整理妆容吗？吃饱后，小猫叼着剩下的半个鼠身往墙角走去，到了墙角，它用爪子扒啊扒，扒出个小坑，再将半个鼠身放进坑里，然后用土掩埋。我看着小猫完成这一系列动作，娴熟而稳健，惊叹小东西堪称家畜类优秀的猎手，而且它懂得计划安排，那半只老鼠应该是它下一顿享受的佳肴吧。
　　 这只小猫不仅是捉鼠高手，而且捉鱼的本领也教人刮目相看。有一年汛期连续下了十多天的中到大雨，我家东边不远处有一口水塘，水塘北边高处有一条小溪，平时小溪只有少量的水流进塘里，但多日的雨水导致河塘水坝水位漫涨，于是就有了澎湃的溪流从高处哗哗地流入塘里，也就有了鱼啊虾啊被冲下来的动态风景。
　　 我家小猫是个精明的小可爱，它平时会悠哉游哉地四处闲逛，蓦地关注到这里的溪流变化，它灵机一动，来个“守株待兔”。它等啊等，忽见眼前红光一闪，惊喜无比，说时迟那时快，一个漂亮的跳跃，在空中划出了一道曼妙的弧线，两条前肢倾力伸出，两个爪子一左一右妥妥地像钳子似的夹住了一条鱼，那是一条浑身红透的鲤鱼，差不多一斤重，犹如朝霞一般红艳艳，又一个跳跃，小猫携着红鲤鱼落到岸边。这一切都在极短的时间内完成，犹如电影画面中的快进，那天早上我清洗完衣服，正准备返回时，这一幕恰被我瞧个仔细，我被小猫的捉鱼能耐惊艳到了。
　　 回到家后，外婆听到“喵呜”的叫唤声，开心地取下小猫带回的成果，外婆爱抚地摸摸小猫的脑袋，理了理它略带潮湿的毛发，还找了块干毛巾，将潮湿处擦干，小猫开心地在地上打了个滚。外婆去打理午餐了，小猫捕来的红鲤鱼自然是一道很好的食材，经过外婆精心烹调后色香味俱全。为了奖励小猫，外婆首先盛了一大块鱼肉混合着汤拌饭让小猫享受，小猫“吧唧吧唧”地吃着，还不时抬头望望我们，又低头吃起来，吃完了就围着我的脚转来转去，接着趴在我的脚背上睡着了，睡得真香啊，嘴不时动一下，大概梦中还在回味鱼的好滋味吧。我也惯着它，不打扰它的美梦。那个梅雨季节，它捉过好几条鱼回来，可谓收获满满，功劳大大的。
　　
　　 三
　　 我写作业的时候，小猫悄然蹦上我的书桌，在离我书本不远处蹲着，仿若专心读我的作业呢，我随它去，它看我忽略它的存在，就趴在我的书上，我立刻轻轻拍打它，它却“喵呜”一声，并无离开之意，我一看太温柔不行，便用力一拍它的背，它吓得大叫一声逃也似的跳下桌子离开了我的书房。其实我是情非得已，我得做作业啊，抱歉啦，小猫。
　　 冬天的太阳暖洋洋的，我喜欢搬张藤椅坐在门口边享受日光浴式的看书，这时小猫会以优雅的姿态走向我，一个小小的跃动，就稳稳地落在我的大腿上，然后以慵懒的造型静躺下来，我抚摸着它的绒毛，它便转动星星般闪烁的眼睛看向我，然后舒服地“喵”一声，很快就睡着了。这是猫界的“睡神”吗？且把我的腿当成它的小床？大概它早已把我这个小主人当作最亲密的朋友，才这么亲近我吧。
　　 有一天晚上，我从梦中醒来，突然发现被窝里多了一团毛茸茸的东西，吓得我浑身冒冷汗，借着月光一看，竟然是淘气包小猫，它正蜷成一团，紧贴着我的肚子。这个调皮虫，胆子愈发大了，愈发放肆了，趁我不注意钻进了我的被子，与我同寝，太过分了，我有点嫌弃它，把它扔到床下，它却再度跳上床，我又扔，它继续跳上来，百折不挠啊。我没劲折腾了，想睡觉，所以不管它了，它可开心了，美美地睡到天亮，我起床时，它也从容地起床。哎，这只可恨又可爱的小猫，我算服了它了。
　　 第二年的夏天，已步入青春期的小猫怀孕了，两个来月后，它生下了四只小猫，不一样的毛色，黑、白、黑白相间、黄白相间各一只，四团毛茸茸的小家伙，粉嘟嘟的，可爱极了，外婆细心护理猫妈妈和小猫崽，两个月后，送出去三只给亲戚，留下跟猫妈妈毛色一样的黄白相间的那只，猫妈妈每天领着小可爱快乐地玩着，小可爱一天天长大，跟妈妈愈发像了，也是那么淘气，也是那么会捉老鼠，捉鱼的技巧也毫不逊色，为我们家增添了更多的热闹和笑声。
　　          
　　 四
　　 如果一直这样该有多好！可是有一天，猫妈妈不见了，我们全家紧急出动，最终在离家一里外的马路边找到了，可是，它已直挺挺地躺在沟边，浑身血迹斑斑。我们惊呆了，多么希望这只是一场梦，我泪眼模糊地看着它，不知猫妈妈在临终前经历了怎样的血腥搏杀，是被车误撞？我迅速判断它的死因。
　　 外公拖着沉沉的脚步捧着猫妈妈回到小院，默默地将它埋于枣树下。很长一段时间我都陷于失落中不能自拔，我拒绝去那棵枣树边逗留，毕竟那猫跟我们相处了两年多，曾给我们平淡的生活涂上了太多生动的色彩，给我们全家带来太多的欢乐。如今，这一切都成了带着伤痕的回忆，不能释怀。那只小猫也觉察到猫妈妈的消逝，叫声凄厉悲凉，眼神常向四周不停地张望，应该是在找它妈妈吧，我每每都忍不住泪流。后来，小猫长大了，我们从小猫身上慢慢找回猫妈妈的影子，心情才渐渐平复。
　　 光阴偷换了流年，岁月的风沙淹没了太多过往，但与猫相处的童稚时光是我回忆中的一泓碧澄甘泉，陶冶清亮着我的性情，让我的心灵世界始终保留一份童趣，以童心看世界，世界无限美好。
　　 我最经不住失去，或许与家猫有关。承载我童心童趣的猫儿走了，可美好的记忆还在。
　　
　　 2020年7月21日首发江山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