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八一】梦中的槐花(散文)
一
暮春独去龙山南,满地槐花满树凉。那是2018年4月底,我驱车前往安庆市大龙山森林公园,循着潺潺的溪水声一直往南走,攀枝扒草,走过无人问津的山路,眼前豁然开朗,好一片槐树林!
站在山顶鸟瞰山洼,一大片林子,白花点点,绿叶葳蕤,色调和谐,相得益彰。远处连绵起伏的群山如铺上了一望无际的绿色地毯,在阳光的映照下熠熠生辉,与白色的小花一起孕育着新的生命。
我踽踽独行于逶迤的山顶上,两边渐渐变窄,槐树也多起来,架起了树影斑驳的林荫小道,清风拂来,落花缤纷,像一只只白蝴蝶,翩跹起舞,从耳边轻轻掠过,从鼻尖悠悠飘过,闭目凝思,吸新吐故,留下一缕馨香,令人神清气爽。走近这些小花,与之喁喁细语,那么温馨,那么涓洁,那么素雅。
脚下匆匆,白色的花瓣铺满了林间小道,像盖上了一层薄薄的雪,这不禁让我想起了龚自珍的一句诗:“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
是啊,它对于我及我的先辈是有恩的。
二
记得小时候,清明节过后,门前三棵刺槐树长得非常茂盛,密密匝匝的槐树枝上,长着一根根尖刺,让人一看便生敬畏之心。一片片狭长的叶子上脉络清晰,鲜嫩的绿色似乎用手一碰就会流淌。不经意间,我发现槐花已经开了好久,像一串串小巧玲珑的风铃,一嘟噜,一簇簇,错错落落,挨挨挤挤,一朵朵,一片片,像小憩于枝丫上的白蝴蝶翕动的翅膀,淡黄的花蕊丝丝缕缕,润滑的粉沫弥漫着淡淡的清香。引来了几只嘤嘤嗡嗡的小蜜蜂,它们在空中悬停一两秒钟,寻找最满意的那朵花,然后轻轻地附上去,仔细拨弄一番,似乎在津津有味地吮吸着甜美的乳汁。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可怜的小蜜蜂,万万没有想到有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早就盯上它了。这个小男孩就是我。我躲在猪圈的墙后,发现时机成熟,借着木凳“噌噌噌”上了墙墩,正好够着了垂下的枝丫上正在采蜜的小蜜蜂。肉嘟嘟的小手一把抓上去,连花儿一起扯下来攥在手心里,可怜的小蜜蜂来不及逃走,慌乱中冲着我的手心就是一口,疼得我连忙松开手,它也随着被揉皱的花瓣飘到地上。我随即也从一米多高的猪圈墙上跳下来,手心又红又肿,疼得我直甩手,仍旧疼,又不停地用嘴哈气。
这一幕正好被打猪草归来的父亲看得真真的,他用眼睛瞪着我,一声不吭。吓得我把手往屁股后面藏,像个偷窃失败的贼一样,怯懦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转,就这样持续了十几秒钟,父亲终于忍不住了。
“过来!我看看你的手有没有事。”他的眼睛变得柔和多了。
我畏畏缩缩地向父亲走去,他一把拽出我藏在身后右手,疼得我咧了一下嘴。一看,已经肿得像个小馒头,再看看地上的蜜蜂已经飞不起来了,可能是我用力过猛,把它的腹部捏破了,父亲告诉我,它在蜇人之后,意味着生命也就结束了。
父亲到屋里去了,叫我站着不要动。我看着地上已经死去的小蜜蜂,顿生愧疚之心,其实我真不是故意捏死它的,只不过想捉一只玩玩而已,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悲剧”……从此以后每当遇到蜜蜂时,我再也不敢这样鲁莽行事了。
不一会儿,父亲从屋里端出一小盆肥皂水,袖子上别着一根光亮的缝衣针。
“丰儿,过来。”
我走过去,他翻开我的右掌心,露出受伤地方,仔细地寻找蜜蜂留下的刺,过了好一会儿才找到,找到了以后用缝衣针将刺挑去,疼得我几次把手往回抽,可是被他牢牢地拽住了,刺挑出来以后,一下子感觉舒服多了。他还把我的小手红肿处放在肥皂水里反复地擦洗。
待这一切结束之后,他跟我讲起了刺槐的故事。
三
我们这里人们一般称“刺槐”为“洋槐”。一百多年前,我们张家的六代先祖带着妻子及三个年幼的儿子从枞阳县宫桥镇逃难来到当时的省城安庆讨生活。来到安庆时,发现这里并没有想象的那么好,可是既来之,则安之,也没有再回去的道理。当时处在清朝末年,国家动荡不安,安庆也兵荒马乱的,为了生活,全家人只好开荒种地,带来的一点粮食尽管每天省着吃,精打细算,可很快还是吃完了。
此时,时令正是立夏,乃是槐花盛开的季节,三个孩子已经饿得起不了床。在一个好心人的提醒下,一家人吃起了槐花。摘下槐花后,用清水洗干净,然后放入嘴里生吃,甜丝丝的,略带一点儿苦味,比树皮野菜好吃多了。就是凭着这个,一家人度过了饥荒的岁月。到今天这一家五口人已经繁衍成了上千人的大家族。
三年自然灾害时,全村人都断粮了,人们吃树皮、野菜、河蚌以及观音土等,凡是能吃的都试了个遍。我家也不例外,张家有吃槐花的传统,所以爷爷带着十一二岁的父亲到处找这种白色的槐花吃。很快本村的吃光了,到外村,外村的也吃完了,饿极了的人们开始吃槐树叶。春天时它的叶子口感稍好一点,到了初夏味道差多了,苦涩难咽,尽管如此,为了活下去,爷爷带着家人忍受着痛苦硬生生地吃了几个月,就这样奇迹般地活了下来。
小时候父亲讲这些的时候,我似懂非懂,长大了以后我才对它有了更深的了解。
四
参加工作以后,90年代中期,我被分在了一所山村小学教书。学校三面环山,周围长着不少洋槐树,看到它,一种亲切之感油然而生。
王老师退休后在家养起了蜜蜂。这激起了我浓厚的兴趣,于是去买蜂蜜,顺便参观一下他的小蜂箱。他养蜂的规模不大,一排蜂箱一共才五六个。他把自己的防护面罩给了我,自己什么也没戴。
“它们不会蜇你吗?”我好奇地问。
“不会。我跟它们已经很熟了。它们习惯了我身上的味道。就是你,只要不去招惹它们,一般也不会蜇你的。”
只见成千上万的蜜蜂,嘤嘤嗡嗡地围绕蜂箱转,有的已经落下来,钻进去了,有的还在外面徘徊。这让我又起你了童年的那件往事。
“这么多蜜蜂,你不担心它们飞出去不回来吗?”
“它们是跟着蜂王走的,蜂王在哪,他们就在哪儿。”
我跟着他来到了室内打蜜,只见几大桶里全是,打开一看,里面全是粘稠状的蜂蜜,不过没有我印象中的蜂蜜那么浓稠。他告诉我,现在以槐花为主,蜜蜂采的蜜是槐蜜,所以是稀的。
“这槐蜜好啊,它能清热解毒。每天早晚洗脸时,用洁净的水在鼻孔内清洗,清除鼻腔内的杂物,充分暴露鼻粘膜后,再用棉签蘸点槐花蜜均匀地涂在鼻腔患处。坚持两个月,鼻腔痛痒会消失,分泌物也会大量减少,嗅觉基本能恢复正常。”他边干活边跟我介绍蜂蜜的作用,我听得入了迷。
我小时候总是磕磕碰碰的,一头老水牛都能把我吓趴下,鼻子经常碰出血来,长大后就形成了慢性鼻炎,鼻子经常不通气,真是苦不堪言。到医院咨询,善良的老专家直接告诉我对于慢性鼻炎来说,没有办法根治,药物只能起到缓解症状的作用,效果还不一定那么好。
回去以后,我迫不及待地按照王老师说的做了。虽然没有去掉病根,但是鼻腔里清新多了,有种如沐春风的感觉。我要感谢蜜蜂,感谢槐花。这不禁让我想起晚唐许浑的两句诗来:“雨过前山日未斜,清蝉嘒嘒落槐花。”
是啊,槐花虽好,终有凋谢的一天。岁月如同无情的风雨,渐渐剥蚀着我对故乡残存的记忆,但怎么也忘不了那梦中的槐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