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菊韵】东方日出处(散文)
每一个青年,都对自己的未来充满着美好的向往,像花园那么绚烂,像草原那么广阔,像蓝天那么高远。
51年前的1969年1月,在刚满18岁不久的时候,我实现了自己夙愿——当上了一名光荣的解放军战士,来到了黄海深处的一个不到20平方公里的小岛——海洋岛上。本想当兵到天南海北的大城市经经风雨、见见世面,用乡亲们的话说叫闯荡闯荡,谁知一下子跑到这么个小岛上来了,这个小岛还没有我们家生产大队的地盘大,而且比生产队还要偏僻得多。
那天经过一天乘风破浪漂洋过海之后来到岛上,刚下船又钻进了坑道,同时来的还有四川、江苏、北京等地的新兵,有的语言也听不大懂。我把铺盖放在那铺着稻草的水泥地上,看了看那狭小低矮的房间,水泥浇筑的墙壁,原滋原味,拉拉巴巴,没有任何粉刷和装饰;旁边点着的用以照明的两支蜡烛,昏黄暗淡,勉强能够看清对面人的脸面;不够畅通并且略有潮湿的空气,闻着有一种焐包包的气味……从辽阔坦荡的东北大平原,一下子来到了巴掌大的小岛还不算,还一头钻进了黑咕隆咚的山洞子,我怀疑自己是否走进了地狱之门。打开铺盖后,就要吃饭了,端起饭碗,才又感到自己仍在食人间烟火,记忆忽然也清晰了起来,原来我们是唱着“毛主席的战士最听党的话,哪里需要哪里去,哪里艰苦哪安家”的歌声,喊着“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口号,自愿报名来到这黄海前哨、京津门户的。于是,大家的自豪感顿然升起,精神顿然振奋起来了,黑暗的坑道似乎也明亮了起来,坑道里的气氛也立刻浓烈起来了。
人最怕的是没有理想和信念。一伙年轻人在解放军的大学校里,被“为毛主席站岗,为祖国人民站岗无比幸福无尚荣光”的精神力量所疑聚,便发自内心“以岛为家,以苦为荣”,于是坑道的潮湿算得了什么?山高路陡算得了什么?北风刺骨算得了什么?孤独寂寞算得了什么?一切困难都不在话下了。在团结快乐的气氛里,一个月的紧张的新兵训练生活结束了。
分兵也是个复杂的事,因为那工作种类很多,有步兵、炮兵、工兵、防化兵,还有警卫员兵、汽车兵、气象兵、卫生兵……虽然大家都是来尽义务的,但这头一次分配的岗位可能决定一生的命运,如有的当了卫生员后来提干当了军医,当了汽车兵可能会开一辈子汽车。虽然大家都希望分一个好工作,但愿望并不那么强烈,待新兵连领导进行一次“一切听从党安排”的教育后,就把大家“活思想”像用梳子梳头一样梳理得顺顺溜溜的,于是,大家全交上了服从分配的决心书,纷纷宣誓:“愿做革命一块砖,东西南北任党搬”。
那天上午一公布工作岗位,我被分到位于海拔近400米的高山哨所当哨兵。任务很简单:七个人,一天24小时轮流站岗放哨,了望海空。要求也很简单:“天空不放过一只鸟,海上不放过一颗草。”哨所建在了山峰之巅,因为离天近了,鸟才绕不过。哨所当时有一台德国造50倍望远镜,以保证海上不放过一颗草。于是,从那天起,我便开始了具有充分思想准备的“以哨为家”的生活。
要说空中不放过一只鸟,海上不放过一颗草,那和古诗中的“白发三千丈”、“燕山雪花大如席”一样,是一种诗意的夸张。那天我站岗,就差点放过一只大船。那是下午,哨长带领全哨人员到山下种菜去了,我就只好把这个下午的岗包了,正巧,海军安业民生前所在的岸炮连和驻地红旗大队毛泽东思想宣传队在连队院里搞军民联欢,虽然连队在山下与我的位置垂直距离有八百多米,但正在我的视野之内,我用50倍望远镜把舞台一下子拉到了我的眼前,除了听不见说唱和奏乐声,那演员的一着一式都看得清清楚楚。
正当我看得入神的时候,忽然电话铃声急促地响了起来,是作战值班室高参谋打来的,问我有一艘可疑船只发现没有。我被立刻惊呆了,因为我已看了半小时节目了。幸亏我已来到哨所半个月,对观察知识已经比较熟悉。于是,我立刻用望远镜环视了一下海面,猛然发现在东南方向的砣子附近有一只可疑船只,在向高参谋报告的同时,我从望远镜的刻度线,就判断出其方位、距离、航向、航速等,由于这只船未挂我国国旗,我便根据经验判断可能是朝鲜商船,这些,几乎在几十秒钟之内就完成了,我也弄不清当时怎么会那么机智那么迅速。后来,作战又向我通报,那只船的确是南朝鲜商船,因听到预报海面有大风,故驶入我领海砣子附近避风的。
原来,这个情况是另一个哨所哨兵发现的,因他们没有大倍望远镜判断不准,作战才来问我的。本来我已失职了,漏察了这个情况,但由于处置得好,还获得一次口头嘉奖。否则,在当时珍宝岛自卫反击战刚刚打响,漏察一艘当时还未建交国家的船只,将要受到处分的。虽然有惊无险,但那次以后,我的精力再也不敢开小差了。
按当时的说法“工作第一”的话,那么,这七个人第二位重要的就是吃饭了。不要觉得这话可笑,在这高山之上,七个男人,大家轮流做饭自不必说,难办的是水,最近的一口小井在一千米以外的山沟里,哨所通向水井只有一条被称做“天梯”的石板路,称其为“天梯”一点都不玄乎,站在山下的水井边,举目望上去,那条又狭窄又陡峭石板小路,直接蓝天,顺着它攀援而上,似乎可以登上月宫。
我生长在东北平原,徒手爬山腿都打颤,何况要挑一担水呢。幸亏老一代哨兵聪明得很,其实也是逼出来的,每次挑水倾哨而出,七个人沿山梯等距离排开,来个挑水接力赛,一次挑上20多担,把那个水泥浇筑的大水缸装满,可以用上一星期。记得第一次挑水时,当挑了十几担时,还未到接力点,我便双腿软倒,一担水全部洒掉,前边那桶水正好浇到我头上,把我从头到脚浇成了落汤鸡,正月的天气,北风一吹,衣服很快冻成铁板了。班长叫我立即回去换衣服,我以为这回可以轻松一下了,谁知班长的下话是“换好立即回来。”我听后,心里产生一种委屈感。可随即又产生一种自豪感:原来我已经成为哨所一个不可缺少的重要力量了。
那几天,我接到过好几个同乡的电话,他们有的在步兵连,有的在炮兵连……我有点瞧不起他们,因为我感到唯有自己才是名符其实的海防哨兵。那天,我站夜班岗,赶上个晴朗的天气,我走出哨所,仰望天空,万里无云,月朗星稀,觉得天离得格外的近,似乎伸手便可摘下个星星来;远望海面,夜渔的船只簇簇点点,游移不定;俯视脚下,渔村和营院,灯火闪耀,一片安谧宁静;再看远处,沿海陆地城镇村庄,一片辉煌灿烂的景象……此刻,我心中的荣耀又变成了自豪。
忽然有一天,我在哨长保管的哨所留言薄上看到,那里边有很多伟人名人的留言,他们当中有叶剑英、罗瑞卿、丁玲、杨朔……其他人的留言我已记不得了,唯有著名作家杨朔同志的留言我记忆犹新,他用深沉有力的钢笔字写到:“你们的岗位在东方日出处”。
在哨所只工作一个多月,我便被调到了政治部宣传科做新闻报道工作。记得临走的前一天晚饭前,又是全哨挑水,我不顾班长和同志的阻拦,自己单独挑一担水,从井边一气挑到哨所,衬衣都被汗水给湿透了,撂下扁担后,喝了有半暖瓶温开水。
第二早晨,我又站了最后一班岗,目的是在哨兵的岗位上领略一下东方日出的景象。冬天的日出很晚,六点半多了,东边天际才铺满耀眼的红霞。这是一个绝好的天气,海面没有一丝雾,天边没有一点云,我目不转睛地盯着盯着,一会儿,竟像一跳似的,突然冒出个红边边,太阳出来了!我差点喊了起来。只见那个红边边越冒越高,但似乎十分缓慢,渐渐地,变成了半圆形,又渐渐地变成了一个大圆盘。此刻,它并不刺眼,只是红,红得那样纯洁,那样可爱。尽管我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可它是怎样离开海面的还是没看清,只觉得那一瞬间,它似乎来了一个跳跃,便跃离了水面,那海水像是被吸起了老高又落了下去。它虽然天天从海面升起,可它们之间似乎又那么难舍难离。想起我早饭后就要离开这生活得很愉快的哨所和哨所的同志们,心情何尝不是如此呢。
由于眼前没有任何障碍物,只有平镜般的大海,太阳像离得特别近,像就在这哨所附近升起来的。一会儿,太阳渐渐升高了,由红变黄,由黄变白了,一切都淹没在温暖和光亮之中了。
“东方日出处”,多么美丽而又富有诗意的名字啊!我22年的军旅生涯,有15年是在海岛上度过的,那里是我的第二故乡,我在那里度过了青春年华,那里是我永远难忘的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