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速写
　　
　　 水稻快要成熟的时节
　　 洪水杀了过来
　　 屠宰水稻和房屋
　　
　　 房屋里当然有人
　　 有人的地方就有生机
　　 比如鸡鸭、猪仔、果树
　　 以及果树边小小的池塘
　　 池塘里开春放养的小鱼
　　
　　 洪水一来
　　 鱼去了更辽阔的水面
　　 鸡鸭、猪仔和果树
　　 来不及撤离
　　
　　 毕竟，人命关天
　　 最先撤到大堤上的
　　 是垸子里生生不息的乡亲
　　 他们很快在高处升起炊烟
　　
　　 他们双眼盛满洪水
　　 脸上挂着雨滴
　　 在洪水无法企及的高度
　　 扎紧腰带
　　 张望天气
　　
　　 ◎回家
　　
　　 1.
　　 稻子把头低得不能再低的时候
　　 他们并不是认罪
　　 他们是真的成熟了
　　
　　 亮闪闪的镰刀伸过来
　　 割啊，割
　　 对水稻的杀戮
　　 是双抢
　　
　　 抢什么？
　　 不懂农事的人
　　 我告诉你：抢收，抢插。
　　
　　 2.
　　 第一季的水稻收割完毕
　　 第二季的秧苗插进水田
　　
　　 那一年，有个农妇
　　 在水田里生产了
　　
　　 那娃，后来就叫田生
　　 长大后考取大学
　　 之后，再也没有涉足过水田
　　
　　 3.
　　 分田到户的那一年
　　 生产队长急得大哭
　　 以为一项伟大的事业
　　 灭亡了
　　
　　 当年，全村的人就都吃饱
　　 队长拉长了脸
　　 他的笑，还是有点像哭
　　
　　 4.
　　 此后经年
　　 村子被城逼进角落
　　 一逼，再逼
　　 村子又不是汉子
　　 哪敢上梁山
　　
　　 只好俯首就范
　　 城中村顺势而为
　　 村民秒变居民
　　
　　 都洗干净脚
　　 都上了楼
　　 但是，喝醉之后
　　 都不敢下楼
　　 总觉得楼房摇晃得厉害
　　 还是当初村里的平房
　　 稳当
　　
　　 5.
　　 如今，想看一看低头的稻子
　　 并非低头可见
　　
　　 双抢一词
　　 也变得冷僻
　　
　　 上一辈的人事
　　 只在上一辈之间暗地里流行
　　
　　 小区里新种的不知名小花
　　 是从前村子里从来没有过的
　　 叫不出名字不要紧
　　 要紧的是有时候出门远一点
　　 半天弄不清
　　 回家的路
　　
　　 ◎湘江边
　　
　　 1.
　　 要再次
　　 住到湘江边上去
　　 这是我
　　 一生的追求
　　
　　 2.
　　 年少时
　　 我曾像湘江岸边一根野芦苇
　　 在祖传的茅房里
　　 听涛声日夜唠叨
　　 我的梦，青涩又迷茫
　　 像极了江上晨雾
　　
　　 3.
　　 我向往大海、沙漠、高山、草原
　　 越长大，离湘江越远
　　 越远
　　 心越慌
　　
　　 4.
　　 陷于一座繁华之城
　　 好吃之货，好玩之物，好看之色
　　 应有尽有。
　　 我大半的人生在城里淘啊，洗啊，磨啊
　　 就算一根铁棒也该成针了
　　 可我，越来越肥
　　 像一团发酵的面粉
　　
　　 5.
　　 终究，是要回去的
　　 回到湘江岸边
　　 回到我出发的原点
　　
　　 万物从哪里来
　　 就要回哪里去
　　
　　 6.
　　 某一次
　　 在高原
　　 我看到头顶最亮的那颗星
　　 就是我茅屋上空的那一颗
　　
　　 我大吃一惊
　　 我走了这么远
　　 却没有跳出
　　 一颗星星的瞩目
　　
　　 7.
　　 湘江有水
　　 天上有云
　　 我写的字总不能行云流水
　　 莫不是离湘江太远
　　 莫不是离天太近
　　
　　 天，很多时候在天边
　　 湘江，更多时候在我枕边
　　 我的梦真是神奇
　　 硕大的天空之下
　　 活动的
　　 全是湘江边上
　　 浮游的鱼
　　
　　 8.
　　 菊花金黄时节
　　 新的蜜蜂去了他乡
　　 旧蝴蝶制成了标本
　　 我把湘江
　　 画进了一次新的出行攻略
　　
　　 生于下游的人
　　 好奇上游的风景
　　 我将逆流而上
　　 凭一生剩余的力气
　　 戏一戏流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