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丁香·丁香花开】柿子树(散文)
老家屋前有一口浅浅的方塘,池塘沿路而修,小路一直延伸至村外的田野,池塘半亩见方,一年四季清水涟涟。在老屋与池塘之间,有一块窄窄的禾塘坪,禾塘坪右边有一棵柿子树。原本这里没有树,母亲说,有水有屋没有树,屋场就没有灵气,屋场前后没有树木点缀,屋子就显得突兀不协调,于是她亲手栽下了一棵柿子树。我当时尚小,不知道这话的意思。只是觉得,仅仅读过几年小学的母亲能说出这样的话来,是很了不起的。
柿子树在老家并不常见,老家的人在屋前屋后都喜欢种李树、桃树、杏树或梨树。我们也不知道母亲为什么种柿子树。柿子树刚种下时,只有拇指粗大,顶着十几片巴掌大的厚叶,站在禾塘坪显得很另类。为了让柿子树不受鸡鸭的踩踏而茁壮成长,母亲用木棍把它固定着,并围上竹篱笆!
刚种上柿子树,我和弟弟妹妹新鲜了好几天,天天都去看,好像看的越多,它长的就越快。几天新鲜感一过,就再也没有关心它的死活了。只记得,每年生产队放一次塘,母亲每年给柿子树下覆盖一次厚厚的塘泥。小时候时间过得很快,屋前的小路依然向田野延伸着,池塘里荷花开了又谢,谢了又开。不知不觉中,柿子树已经长到齐屋檐高了。
那一年柿子树开花了,那花儿,不香不艳却很有型,四个花瓣成十字型分布,花下有四片肥厚的花托,远远看去,就像一只只淡黄色的蝴蝶在风中飞舞!柿子花期短,出果时间快,短短十几天,柿子就长的有拇指大小了。那深绿色的柿子像一个个纽扣,挂在枝头随风摇曳。
柿子长到鸡蛋大小时,就会落果。以前只吃过杏啊、梨啊,桃啊,没见过柿子。杏梨桃落下的小果,我们都捡来吃,虽然有些酸涩,却也是小朋友的一件乐事。这小柿子的落果却更为苦涩难咽,咬一口整个喉咙都被苦涩味锁死,得猛喝几口水才能缓解。母亲看到后笑着把柿子拿过去说:傻孩子,这个现在可不能吃”。当时,我就想现在不能吃,以后就能吃吗?
母亲把我们捡的小柿子全部削了皮,垫上一片肥厚的树叶晒在瓦背上。果子多时,母亲会把长的密的柿子摘下来,削皮晒好。由于柿子成熟之前苦涩难咽,村里的小伙伴们自然从不惦记。在那个食物缺乏的70年代,柿子是能长到成熟的为数不多的果实之一。十月份其它水果都已销声匿迹了,唯有柿子红彤彤的挂在枝头,像一个个红灯笼在树梢俯视着一年的五谷丰登!
年底,已经没有其它水果了,母亲会拿出表皮暗黑,咬一口满嘴金黄,香甜爽糯的柿饼给我们吃,这就是暑假母亲削了皮晒制的小柿子。在那个年代,这种待遇曾是我们三姊妹在伙伴中引以为傲的资本!后来我们村的柿子树渐渐多了起来,七八月份晒柿饼的人家也越来越多了。这时我们才明白母亲种柿子树的原因。
我们三姊妹同柿子树一起长大,后来,我们离开老家搬进了城里。柿子树托付给邻家叔叔打理。有一年母亲病危,县城、省城住了好几家医院,看了好多医生、专家,经过半年的治疗母亲的病才慢慢有点好转。那年春节,母亲身体尚未恢复,就没有回老家过年,只在正月里派了我和弟弟回老家给叔伯们拜年。回来后母亲问道:“我们家的柿子树怎样了?”我和弟弟竟无语以对,因为我们回老家的那几天完全没有注意到柿子树,只知道它光秃秃的立在禾塘坪。母亲看到我们的表情低沉地说:“不怪你们,清明的时候,你们回家看看它怎样了。”
也许是因春节回家没好好看柿子树,没完成母亲交付的任务的而愧疚。清明节回家时,我和弟弟特意看了柿子树。柿子树虽然长高了,但叶子稀疏发黄,开花极少且花型细小无光。打电话给母亲,母亲说,你们仔细看看,是不是被虫蛀了。经仔细查看,在树根处,果真有个小指大小的虫洞,洞口布满米黄色的木屑。母亲说,这就是虫洞。她要我们找根粗点的铁丝烧红,然后往虫洞里插进去,多插几次,最后用石灰把虫洞封起来。时间过得真快,转眼到了中秋节。我和弟弟回老家拜节,第一件事就是去看看柿子树。我们一来到禾塘坪,就看到柿子树稳稳地立在池塘边,叶子油光可鉴,随风摇曳,几个玲珑的柿子悬挂在树梢,低垂着枝头,池塘里的倒影轮廓清晰,随波摇摆。在微风的吹拂下,树叶欢快地向我们招着手!说来也巧,那个秋天,叔叔给我们带来了一大包柿饼和几十个红彤彤软趴趴的柿子。也真是在那个秋天,母亲的病竟不治而愈了!
后来,只要一回老家,看柿子树成了我们的必修课。柿子树在邻家叔叔的照顾下,枝繁叶茂,再也没有过病虫灾害,每年都会结出许多又大又红的柿子。只是现在生活水平好高了,村里晒柿饼的人不多了,想吃柿饼了,超市里一块钱一个买回来就是。只有和母亲相同岁数的婶婶们,还会晒柿饼。
现在母亲老了,回老家的机会少了。每次去超市,只要看到柿饼,她总要在货柜前久久的站立,拿着柿饼若有所思。我知道,那是母亲想老家了,想老家的亲人,想老家的往事,想她那年轻的岁月了!
母亲老了,身体依然康健,柿子树大了,也枝繁叶茂。我爱柿子树,我爱我的母亲!(原创首发)
我从这篇文字不仅读到了亲情、乡情,也深深感触到另一种特殊的人类情感,那就是人与树的微妙情愫。人类为什么对树木有那么深的情感呢?这应该是个有趣的话题。倘若追根溯源,应该滥觞于人类初民时期。人类的祖先是树上的猿,尽管后期跳下树木,直立行走,但在遗传基因里依然植入对树的依赖和喜爱,至于狩猎采集时期,树果也是主要的食物来源之一。所以,如果说狗是人类最亲近的动物,那么,树便是人类最亲近的植物。千百年来,农人都习惯于在院落里养几只狗,房前屋后植几株树,其实这就是一种远古情结。也表现出人类对另一种生命形式的尊重和礼遇。由此便衍生出了乡情。老屋、院落、房前屋后的树木、几只跑来跑去的家犬……这几个个意象组合在一起,就足以构成一幅家乡的画卷,让人倍觉熟稔和温馨。因此,农人对于自家的树木大多感情深厚,视若生命抑或亲人。譬如作品中的母亲,便是如此。
不管作者主观上是否意识到这个立意,这都是一个客观存在。我们说这个的目的就是表明,这是一种情结。既有它的历史性也有它的现实性。这篇散文,最大的亮点就是含蓄地点明了这一点。从这个维度来阅读,一切就都符合逻辑,也都美了起来。母亲对柿子树的情感之所以那样深切,始终牵挂于怀,足以证明这一点。在她看来,树就是一个家庭成员,就是一个与家同在的生命,没有树,也就不成其为一个家。所以,她才牵挂的成长,如同关爱子女一样。这就是这篇文字的可贵之处。也是阅读审美过程的一个题中应有之义。放弃了这一点,无疑,就等于放弃了这篇文字最核心也最柔软的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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