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六月初六的凌晨，路旁暗黑的树桠，传出低沉的“叽噜咕噜”，听得后背发麻。天色黑乎乎的看不清路。
　　 小媳妇就擓一篮子蒸好的新麦饽饽上了路。她老远地看见自家坟头上好像有人在招手，示意让她走快点。
　　 小媳妇着实吓一跳，开始心慌。她停了脚步。借着微微的光亮，她见一位白发女子，穿着花花绿绿的衣服，在坟头上飘来飘去。小媳妇既害怕又好奇，她就慢吞吞地往前蹭，天色比原先又亮了几分。
　　 小媳妇看清楚那个白发女子是位老奶奶。老奶奶正面冲她，绿脸弯弯，像一枚苦瓜，忒吓人。
　　 小媳妇四顾无人，心里害怕，又不敢逃跑。她偷偷摸摸地拿出手机，点开手机上的手电筒，眼前一亮，光秃秃的黄土一堆的坟头上哪有什么老奶奶。
　　 小媳妇用手按按突突乱跳的胸口，安抚自己，也许刚刚的一切是自己臆想出来的。
　　 小媳妇叫景，爱笑。笑起来，双眼似弯弯的月儿，不难看。
　　 她年龄近四十岁。人长得小巧玲珑，又能言善辩，人送外号——小媳妇。
　　 六月初六，按风俗是上新麦子坟（新麦子坟是指麦收后，蒸好新麦面饽饽到坟前祭拜）。姑姑打回电话，说家里有事，拜托她替自己上新麦子坟。
　　 姑姑既然不回来，小媳妇大清早去祭拜，她想，余下的时间还能干点别的活。没成想出现了开头的一幕。
　　 二
　　 小媳妇特爱赚小便宜。她从人家菜地经过，看到西红柿熟了，摘几个揣怀里。若是碰到有人问，她就说：吃的东西，谁吃不是吃。怼得人哑口无言。
　　 她今天拔人家棵葱，明天顺别家俩茄子，后脊梁快被戳穿了。
　　 去年清明节，小媳妇夫家的姑姑回老家祭祖。
　　 晚上，七大姑八大姨聚在一起唠嗑。逢小媳妇不在现场，大家就跟姑姑委婉的絮叨小媳妇的为人。
　　 姑姑从大家的言谈里知晓了小媳妇的脾气。她琢磨要想个法子让小媳妇的思想观念转变到正途。
　　 清晨，姑姑在半睡半醒之间，听到小媳妇夫妻的对话。
　　 “今年姑姑回来，带这么多祭品，咱就不用再买了。”
　　 丈夫回道：“咱就没那几个钱啊！这是给亡故的人的诚心诚意的怀念方式，咋能借花献佛？你亏不亏心！”
　　 小媳妇不听：“什么借花献佛！明明是一个祖先一家人。告诉你，这事你甭管，我就做主了。”
　　 姑姑听后，脑海里闪过一个画面，她计从心生。
　　 姑姑自己出门溜达一圈。回来时，她把小媳妇扯进屋里。
　　 姑姑盘腿坐在床沿，抽出一支崭新的黄铜烟袋锅，装满，点上。袅袅环绕的烟气围住姑姑。
　　 一袋烟抽完，姑姑闭着眼睛，面不改色。
　　 她的头左摇右晃，双手抚在双腿上，一起哆嗦着。
　　 小媳妇只见姑姑哈欠连天，过后才开口讲话：“我说，站地上的人，我现在是桃花姐姐。能够传递阴阳两界的话。你家阴间老人托我给你带话：家门里出现一种不合常理的处事之道，长此以往，会有报应。至于什么报应？天机不可泄露。”
　　 一旁静默站立的小媳妇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当听到姑姑说会得报应，她现出不耐烦，没等姑姑说完，就一扬手打断道：“姑姑，那就是些鬼话，唬人的。我还就不信这个邪。”
　　 姑姑听小媳妇这样说，停住话头。她睁开眼，站稳，拧眉，闭上嘴，正常样儿走开。姑姑心说，看样不给你来点真招，还治不服你呢！等着瞧！
　　 三
　　 上坟祭祖，姑姑看到祭品全是自己带来的。她虽心有不满，但碍于情面，还是假装不知道此事。
　　 坟前，她们跪在地上。小媳妇为表虔诚，非要亲自点燃祭品。
　　 小媳妇一次次划火柴。她无论如何也不能划着火柴。
　　 一根根废掉的火柴棒堆在地上，扎眼。
　　 小媳妇自我解潮：“这点不着，是不是火柴返潮了？”
　　 于是，她又换了一盒火柴，几次尝试，还是失败。她望着地上一堆废物棒棒，气不打一处来。
　　 小媳妇一把扔掉火柴，大声嚷：“你们不用找事、挑理。不就一堆烧火纸么。姑姑的，也就是我们的。一家人还分得清。”
　　 小媳妇说完，她跑到树荫下待着，不参与祭拜。
　　 小媳妇的丈夫捡起被扔在地上的火柴划起来。说来奇怪，他一次就成功划起火。
　　 燃着的祭品打着旋，升腾飘飞，然后灰烬四散开来。
　　 一行人祭拜完毕，小媳妇也实时跟上，她嘴里还是不停地嘟囔那一肚子的不满。
　　 四
　　 又是清明。
　　 姑姑一进小媳妇家，就看见不太显眼的地方摆放着好多祭品。
　　 姑姑颇感意外，也不好问，只当没看见。
　　 侄子和小媳妇忙活着招待她。
　　 姑姑发现小媳妇的头上多了条疤痕，虽有长发遮掩，还是隐约可见。她忍不住偷瞄几次。
　　 小媳妇看懂姑姑的眼神。她凑近姑姑，拉着她的胳膊说：“姑姑，我是真后悔，去年没听你的劝告，我今年可不敢像去年一样祭祖了。真的会有事。”
　　 姑姑对小媳妇去年的做法颇有微词，但不能说得露骨：“景啊，我们凡事应该心存敬畏。”
　　 小媳妇眨眨眼，有些撒急：“可不是。姑姑，你侄子一个劲埋怨，是我对祖上心不诚，得了报应呢。”
　　 姑姑心里提醒过你的，可你听不进去，还是一意孤行。
　　 姑姑又觉得自己不能把话说开，那样小媳妇会更抹不开面，就转个弯：“这个还真不好说。那你的头是怎么回事？”
　　 小媳妇接着说：“我的头。就因为这个事。你侄子咬着牙根子，硬说是我该得的报应。”
　　 小媳妇还是瞒下丈夫对她说的事。
　　 那天黑夜，小媳妇的丈夫在朋友家喝点酒。回家途中，路经坟地，他遇见的还是那位白发老奶奶。她还是坐在咱家坟头上，敲着小媳妇丈夫的头哭诉小媳妇的错处。说她不该省钱又省事。简直就是不孝子孙。村里人背后都讲究小媳妇的心术不正，败坏家族荣誉。若她再不改邪归正，整个家都得让你媳妇毁了。
　　 姑姑听说过亲人鬼魂托梦，这样做的目的就是让小媳妇改正缺点，给后辈做榜样，积福。
　　 小媳妇在姑姑面前一直都很严肃，极少笑。她继续说：“姑姑，我是再不敢了，谁摊上谁知道。虽说祭拜是给先人磕头烧香、送钱，不如在他们活着时好好善待。但是祭拜是一种纪念，是对已故的亲人的哀思寄托。”
　　 小媳妇想起去年的姑姑，她拽住姑姑的手说：“姑姑，您不是桃花姐姐么？您能不能给我们看看以后会不会顺遂？”
　　 姑姑沉吟半晌：“景啊，有些事心诚则灵。我们为人处世保持住底线，做自己应该做到的本分，就好了。”
　　 五
　　 从那一年开始，小媳妇不再顺手牵羊拿别人的东西。姑姑从邻里之间的言谈中得知小媳妇人品已大大的改观。小媳妇还是会笑，她的笑看起来极其真诚
　　 后来，姑姑年事已高，不再回老家。她把清明和新麦子祭祖的事一并拜托给小媳妇。
　　 至于姑姑是不是桃花姐姐，能不能传递阴阳两边的事？明眼人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