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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凤凰】马房(散文)


作者:仇育富 秀才,1420.2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2519发表时间:2020-07-30 03:33:57

【凤凰】马房(散文) 里下河平原上的盐阜老区有她可歌可泣的历史,当年解放军养马的地方就是我后来上小学寄宿的居所,我在马房度过了五年的小学时光。常听老人们说,新四军军长陈毅和粟裕的马也都是出自这里,每次提到这段故事老人们都显得很骄傲,马房也由此而得名,并成为当地的一座地标,名声很响。
   建国前大丰县的前身叫台北县,历史上属泰州的海陵场,后划归东台管辖,因而有过“台北”的称呼,按照其方位来说大丰在东台的北边,但老大丰人一直习惯称大丰为“大中集”。马房这块地皮也就一千平方上下,六十年代以后这块地皮划给了县航运公司,简单地改进了一下就成了年老职工的养老院,最初这里的房子还只是草顶。后来几年经过改造,先是通了电,然后就是盖了瓦,再后来把原来的篱笆门改成了混泥土的门。我8岁的时候离开父母的小木船进了学堂,跟住在马房的爷爷一起生活,此外还有十多位老爷爷和老奶奶以及他们各自寄宿在这里上学的孙子辈,加起来有老少30人左右,每到饭点的时候各家的烟囱中袅袅炊烟便是招呼大家回家吃饭的信号。
  
   一、马房的老人们
   我的爷爷是马房最早的居民,二哥比我早两年在这上学,在我一年级时爷爷上浴室洗澡把一条腿跌断了,从此便拐上了拐棍。他有一撮白了大半的山羊胡子,时不时会用手从上到下摸一把,现在回想起来那样子还挺潇洒的。他习惯抽着他那只从不离身的水烟筒,烟丝都是我每天捡来的烟头驳下来晒成的。爷爷身体不便都是我们弟兄俩来干活,烧饭都得等我们放学回来由二哥做,吃得最多的就是饭碗头上放只茄子,饭熟了茄子也熟了,拿出来捣烂,放上点盐、油就着饭,算是一道菜,要不就是煮菜饭,放点荤油,吃起来也有滋有味。肉是上计划的,平时难得吃上,只有逢到节日才有这口福,早饭大多是糁子粥,玉米则是农村庄稼收上来之后这些年纪大的到田里拾来的,磨成糁子后通常也能吃上几个月。马房的生活大体都差不多这样。
   除我爷爷外,马房的爷爷奶奶中有夏奶奶、袁二奶奶、瞎奶奶、孙奶奶等,所有的奶奶都是小脚,是旧社会封建思想的产物和见证。他们都有孙子辈的在这里上学。马房除了老的就是小的,上学时马房归于平静,放学后就会显得很躁动。
   老人们都是苦出生,家家有本血泪账,偶尔谈到他们的过去总是触摸到他们内心深处的痛点,能有现在这吃得饱饭的生活他们就已经对共产党感恩戴德了,因而,不能浪费粮食是每个老人信奉的金科玉律,说是浪费粮食会遭雷劈,曾在这里发生过一件事让人不得不对此产生敬畏。
   大约在1972年夏天,本地遭受了一场龙卷风,当晚雨骤风急,马房的老人们聚在一起商量着要采取些措施来避开天灾。
   “我以前听人家说,在门口屋顶的草上插上一把菜刀,龙就不会从这里走了,龙怕刀,龙卷风就是龙尾巴卷的风,看到屋顶上有刀龙怕伤了自己的尾巴,也就不会来了。”周爷爷好像是在自言自语。
   “你个老东西不早说的,赶快把刀插上去啊!”
   杨二奶奶边说边颠着小脚跑到厨房拿了把菜刀过来,几个老人合力将菜刀插在了大门口房顶的草上,杨二奶奶双手合十在那儿祈求着龙王:“龙王爷,你行行好吧,绕道走吧,我们这儿都是些老人和孩子,经不住你折腾啊。”
   第二天自马房向南的城郊几乎家家户户的房子都被龙卷风刮倒了,唯独马房安然无恙,老人们都庆幸马房逃过了这一劫。我对这样的说法听起来很认真,信,但到成年后再谈到此事便觉得有点玄乎。
   在那个破四旧的年代中人们都不敢烧香敬菩萨,但这些老人还是偷偷地双手合十悄悄在口中念叨着些不被人听懂的话,算是说出他们心中的愿望,反正他们也都是年岁不小的人了,对那些个政治总是抱着敢怒不敢言的态度,在他们内心的深处这些传统的习俗已是根深蒂固。
   马房的老人们平时生活极其简朴,他们都是船民出生,没有田地,在水上漂泊了大半辈子,按国家政策享有计划供应的粮食,但他们一个人的计划粮草根本不足以解决正常的生活支出,况且他们还有孙儿,因此他们都舍不得烧煤球,每天都到附近的城郊拾点草回来堆成小山一样的草堆,马房最初的特色就是有十多个大小不一、东一堆西一堆的草堆,一家一个,各烧各家的草,细心的还会在自家的草堆上留下点记号,只要是被人动过就会知道,然后一准会从东骂到西:“哪个狗日的把我草偷了去烧了,烧你家老骨头呢。”
   这样的事时常发生,但老人们从没有过真正吵起来的时候,心直口快,没人卖奸,碰到事就骂出来,当事人回敬几句,再陪个笑脸,多大的事儿马上就过去了,这些就他们打发寂寞时光的一个个小插曲。
   逢年过节大家过的几乎是一种合作式的生活方式,这里的家庭有一个人为单位的,也有两个、三个为单位的,最多是四个人的家庭,两个老人带着两个上学的孩子,谁家有好吃的都会自觉自愿地拿出来与大家分享,谁家养鸡子的到立夏就会把鸡蛋拿出来分给大家,到了端午节大家则会有力出力、有粮出粮、有豆出豆,孩子们负责到河边的芦苇从中打些又宽又大的粽叶,然后就是各自分工:煮粽叶、泡糯米、驳蚕豆,我们这些小孩子也会跟着老人们学着包小一点的粽子,包的不好的就会被赶走,包得好一点的会得到老人们的夸奖,再经过他们的手加工后也能获得一些成就感。粽子下锅后孩子们都会抢着去烧锅,其他谗嘴的小猫们则会把锅台旁围上一圈。各色不同的粽子都有一些特定的记号和不同的包裹方式。煮粽子的过程大火文火要烧上两小时左右,熄火后还得等上半小时才吃得到,一是要闷透,二是怕孩子们着急吃了会烫嘴。等到粽子出锅时孩子们各自会领到自己的那一份,再分别送到长辈们手中,按马房的规矩要让老人们先吃,轮到孩子们吃的时候就是一年中最为开心的时候了。粽子的香味成了童年特定的味道,这香味在过后的几十年中每一年的端午闻到这粽香仍旧会回味起当年马房飘出的粽香,让人享受一生。
   马房过的是半集体式的生活,每天的饭菜都会多煮一点,谁回家迟一点就会被人喊了去吃,按老人们的话说就是“省一顿柴火”。放学回来的孩子肚子早就唱起了空城计,饭做得早的就会把孩子们先喊去吃饭,哪怕老人们再等其他人的饭做好再吃,他们总是舍不得孩子们挨饿。
   “现在新社会了,你们读书识字,将来就指望你们呢。”这是老一辈寄予我们这一代人的希望,也是马房让人觉得温暖的地方。
  
   二、马房寄宿的孩子们
   老人、孩子是马房的两道风景,比我们大一点的学生活力更足,他们玩的名堂比我们多,胆子比我们大,敢上九天,敢下五洋,上树掏鸟窝,下水去摸鱼。马房的孩子也是一个整体,在外从不会受人欺负,谁也不敢得罪这个会抱成团的“水鸭子”团队,但谁也不许在外欺负别人、干坏事,谁坏了马房的名声就等着回来开批斗会吧,马房是个集体荣誉感极强的地方,谁也不敢坏了马房的清名、成为马房老少爷们看不起的那种人。大一点的学生最多时有七八个,包括我二哥,跟我差不多大的也有七八个,韩兰芳、王晓玲跟我一个班,宋万强、钱先荣、潘山明、徐国华、李安祥、孙金凤、孙金翠等人比我们低一个年级,宋万祥的哥哥宋万生和黄正如、蒋春贵是老大哥,他们住在离我们百米开外的航运公司,每天负责轮流为瞎奶奶送饭,一日三餐风雨无阻,即使自己来不及吃饭也不会断了瞎奶奶一顿饭,几年的时间中他们都会准时准点地把热饭热菜送到瞎奶奶面前,帮他拿好筷子,看着她吃好后收拾好碗筷再离开,遇到老人身体有恙还会喂她吃。
   在马房,尊老爱幼已成传统,是一种无需提醒的自觉。
   最令人同情的是潘套林、潘套中姐弟俩,他们没有亲人在马房,仅仅是在马房搁了张床,不过也很少住,几乎一日三餐都要到船上去吃,船在水中是不定的,吃了饭父母便会告诉他们下一餐船会到哪儿,总会有些特殊的时候找不到自家的船,常常会挨饿,一年四季他们都是这样每天不停地追着自家的船吃饭、睡觉,有些好心的同学见他们在外面焦急地找船时就会告诉自己的家人,然后把他们带回家吃饭,比起这姐弟俩,我们在马房的日子还算是相对安定的了。
   那个年代学校对文艺节目还是非常重视的,我们学校连续几年时间排演样板戏《智取威虎山》,许多学生都被选了做演员参加排练、演出,在他们演出时我们也会混在演员和乐队群中进场,自己学校排演的节目是百看不厌,里面的许多台词我们至今仍旧记忆犹新。二年级的时候学校请了武术教练教大家,放学后我们就在马房相互练习,那时学会的武术套路我一直坚持打了几十年。
   马房是个热闹之处,学生较为集中,不住在马房的一些船民子弟也会把这里当成大本营,时不时地会过来凑凑热闹,跟我一个班的潘文宝和他的三个姐姐就常过来玩,他们一家是无锡下放过来的,后来他们在我们小学毕业后都回城了。姐姐们也都把我当小弟,见到她们来我就跟见到亲戚一样的欢喜。马房除了自家人过来很少会有外人来这,所以遇到有熟人来的时候我们都会显得特别亲切,特别友好,没有招待客人的礼节,唯有友情的相遇。
   孩子都有调皮的天性,马房的孩子也不例外,有一次钱先荣兴冲冲地跑来跟李安祥说:“安祥安祥,小凤子在河边上喊你去呢。”听了这话李安祥赶紧跟他一起来到马房东边的小河边,果然小凤子蹲地草从中,李安祥一看,原来小凤子在草丛中解大便呢,于是便顺手拔了把草背在后面,笑嘻嘻地喊小凤子:“小凤子,你要草纸啊?”小凤子回头一看,我们几个正笑着朝她看呢,便没好气地叫开了:“死走死走,哪个要你送纸的啊?”几个小伙伴笑着、跳着、叫着离开了,这个笑话一直说到今天,每当大家碰到一起再说起这一段趣事时,我们曾一起在马房度过的小兄弟小姐妹们都会禁不住地去回味那段过往的历史,那个让人留念的岁月。
  
   三、捕鱼是马房孩子们最大的乐趣
   在马房的日子是清苦的,孩子们却自有自的乐趣,最大的乐趣还是组团捕鱼。马房的面前就是一条河,过了这条河就是城郊,乡村里到处是小河小沟,每条小沟的水都是清澈见底的,鱼儿在沟中的水草中出没,虾儿在沟边的柴根下露出长长的须,水边的洞穴是蟹的居所,岸边流下的小脚印是龟鳖散步的痕迹。水产资源异常丰富。这独天得厚的自然条件是那个时代老天的恩赐。
   “明天去城郊捕鱼,哪几个去的赶紧报名啦。”高年级的学生杨为高、殷学中、耿柄才、马友才等人在周六晚上发出了战前动员,这样的事谁也不会错过,大家自然地聚拢到一起,大大小小十多个,大一点的学生就开始分配明天各自应该准备的工具,任务布置完毕,大家便回去准备。
   这一夜注定是兴奋的,还常常会在梦中笑出声音来。
   夏天本就是孩子们的天堂,大一点的男孩带上小木桶、绳子、铁锹,我们小一点的和一些女同学就负责一些打扫战场类的后勤服务,一切都显得井井有条、按部就班。
   按照事先的计划,我们来到城郊的小沟头,从中挑选出一段筑起坝子,一段段地将沟中的水打出,清了这一段再将坝子打到下一段。力气大一点的孩子们将小木桶用绳子扣起来,站在两边将沟中的水拉向另一处沟中,为了防止把鱼带到桶里倒掉,还得在不远处插上一片芦苇片挡住鱼。几段下来也能捕到一小木桶的鱼,参加的都有份,通常是星期天都会有这样一次活动,小沟的两边站满了在马房寄宿的孩子,人人参与,力所能及地做各自能做的事。
   等水只有脚面深的程度就下河去摸鱼,什么样的鱼都有,这项活是大同学的事,他们会排成一排向前推进,我们拎着桶跟在后面,每次往桶里扔条鱼都会引着岸上和水中孩子们的一片欢呼。印象最深的殷学中,每次他锁到一条黄蟮时都会用刀把鱼头砍去,倒拎着鱼,让黄蟮血流入他的嘴中,说是黄蟮的血吃下去人有力气。
   每次我们也只取两段小沟中的鱼,因为两段中的鱼就已经足够马房老少们美美吃上一顿了。
  
   四、我为爷爷点水烟
   晚上的时间只有油灯照明,作业必须在天黑之前完成,爷爷是不许我晚上做作业的,这样会“耗了灯火废了油”。爷爷闲着的时候便叫一声“小六子,把我的水烟筒拿得来”。于是我便以最快的速度把水烟筒拿给他,帮他先装上烟草,再拿上洋火帮他点上纸卷,然后看着爷爷翘起二郎腿,吹一下纸卷,就着火苗,吧哒吧哒地随着水烟筒的里水声长长地吸上一口烟,烟在水中过滤的声响煞是动听,吸完之后他便会抬起头,吐上长长的烟雾,再等烟灭,吹一下烟灰,捋一捋他的山羊胡须,再吩咐我做这做那。
   “烟丝没多少了,你记住了去拾香烟屁股啊。”爷爷交代我任务了。
   爷爷的退休金为每月八元人民币,舍不得去买现成的青条,就专门差我去捡人家掉在地上的烟屁股回来晒干,那时候的香烟是没有过滤嘴的,丢掉的烟屁股也只有一两公分长,就这么小小的烟屁股我要捡到多少才能满足爷爷每天的烟瘾。任务既然落到了我的身上,我就不敢不完成。每到周日的早上断然是睡不到早觉,天刚亮爷爷便会一脚把我蹬醒:“小六子,起来,去拾香烟屁股。”(直到今天,马房的同学遇到时还会时常用我爷爷的话来打趣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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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这是一篇感情真挚、内容详实、富含乡情的散文大作。作者仇老师写作技艺日渐成熟,笔触之间没有多余的华丽辞藻,一句一句精辟、扼要。从马房的起源讲起,讲到了许许多多的故事。马房的老人们,马房寄宿的孩子们,捕鱼是马房孩子们最大的乐趣,我为爷爷点水烟,马房的孩子在学校,带着任务放学回家,马房夏日的夜晚,洗一回澡如同过一回节,爷爷走了等。这样一个一个生动的、真实的、感动的故事展示了中国伟大的、普通的老百姓的岁月、生活。一幅幅旧时生活画卷展现的是仇老师对过往生活的满满回忆,展现的是仇老师对山河、生活的无限眷恋,展现的是仇老师对乡土、乡情的无限依恋。这是一篇感人至深的回忆乡土之文,也是一篇充满期盼的祝福之文。文章体现了仇老师细致观察生活,用心体验生活的人生态度,体现了仇老师知足常乐,爱国爱家的博爱情怀。感谢仇老师倾情创作出如此一篇好散文。祝福您夏日安康。【编辑:凌凤凰】【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F202008040002】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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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凌凤凰        2020-07-30 03:36:02
  陈也有唱《在希望的田野上》读这篇文章,我就想尽情地唱这首歌!为仇老师的散文大作点赞!
凌凤凰
2 楼        文友:凌冰        2020-07-30 18:51:49
  马房的生活艰苦朴素但充满乐趣,马房的日子有许多美好的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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