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院子东头肃家传来女人哭男人的嚎啕大哭声，听说是肃老大撞了鬼，已昏迷不醒。肃大婶趴在肃老大身上哭着问：“老大你撞了哪路鬼？你回来给我说明白再走？”
　　 肃大婶哭得声泪俱下，见肃老大像死人般不作答。肃大婶回头问身后的人道：“你们几个在一路走的怎么都没事，就他撞上鬼了？”
　　 “我们正不明白呢？我走在前面的也没撞上邪。”
　　 “我也是，走在最后也沒看见鬼，肃老大走在中间却撞上了。我们曾听别人说过，据说鬼也爱欺弱者。道路鬼与别的鬼不一样，专门对走在中间的人下手，他以为走中间的胆小。”肃老大一起的人七嘴八舌地答道。
　　 只见肃老大躺在床上，面色乌黑，像死人一样不醒人事。平时听人说过，被鬼弄死的人脸才是乌黑色的。
　　 肃老大是同互助组几个人去粮管所交公余粮，因晒谷子回来晚了。刚拢村子垭口古坟圈时，他突然就“啊唷”一声喊，口里忽乱闹着：“你们是鬼，是鬼，我不跟你们走，你们别梱我……”
　　 肃老大的形象比疯子还疯，嘴里不停地骂着，嘴角还流着白色泡沫。好一阵，他才倒地不动也不闹了，只剩下最后一口气还慢慢悠着。
　　 “恐怕他是撞了道路鬼，赶快掐人中穴。”前面的人回过身来喊道，然后伸手掐住他的人中穴。稍后，几人才将他送回家中。
　　 邻居听说肃老大撞了鬼，很多人前来探视。有的出主意道：“肃老大是真撞了鬼，赶快请巫师招魂打整，不然时间拖久了人就没救了。”
　　 旁边看热闹的杜大哥道：“这么晚上哪去请端公，即便请来，也不知几时才到？等不过明天，人怕是没救了。”
　　 “杜大哥，那不去请端公你能有别的办法么？”肃大婶哽噎着问道。
　　 杜大哥道：“我也没把握，办法只能一试，万一救不了肃老大，別怪我出的馊主意误了事。”
　　 肃老大妻子急得双脚直跳道：“什么主意你快说，都到这种地步，人都快死了，你好心出主意，还怪你干什么？就把咱们家老肃死马当做活马医，是哪个会治鬼？你快说来，再怎么那个也要请来一试！”
　　 杜大哥道：“不远，就是我家祖奶奶会‘观花’（走阴），不晓得她能治道路鬼不？前年观花把杜久仁的癞痢头给整好了的。”
　　 大家一阵附和道：“哦！当真！她年轻时常给人治邪的，她都七八十的人了，不知还行不行？”
　　 肃大婶道：“就算不行也得请……”
　　 肃大婶也曾知道杜老太太始末，什么观花？其实她是巫婆。她并非本地人，是一九四二年日本轰炸重庆时，她男人被炸死了，因无家可归才来到我们这儿投亲戚的。来这之后凭她懂些医术，加上学得些巫术，常常给人治病。很多小孩子有头痛脑热的，找到她都帮着治疗，而且无有不灵。
　　
　　 二
　　 杜老太太来了，看上去她精神矍铄。她并不多说什么便开始为肃老大诊治。开始合着掌，嘴里哼哼唧唧地念叨着符咒，念了一阵用手将肃老大眼皮掰开仔细看看，然后从箱子底掏出一盒白色的针来，那针细而长，约三寸。开始插在肃老大的头上身上。插完，她又伊伊呀呀地念诵一遍符咒：“雾里看花几时去？老身八十去不得，请来医神帮个忙，替替老身施医德……”后面便是念诵听不懂的梵语。
　　 这时有人叫道：“看，肃老大手指动了……”
　　 杜老太太才松了口气，停止了念诵梵语。周围看的人也跟着松弛下来。肃大婶才赶快招呼大家看座沏茶。
　　 杜老太喊住道：“肃大嫂子，别忙乎啥，你老公再过三天才算个人呢，拿水来先喂病人要紧。”
　　 又画一次符，给病人喂完水，杜老太又道：“快快安排香蜡纸烛，我要去阴曹走一趟，究竟看他还有无生的缘分？有缘便好，无缘我也只能尽力了。
　　 肃大婶遵照杜老太嘱咐，点香烧纸，磕头请神。杜老太念着符咒，念了不到一炷香功夫，便像睡觉一般无声无息的地睡觉一般。大家平息静气地等待着。再过一会儿她嘴里念上了：“肃老大是棵松树，被两根野藤缠上，我就替你解开吧。你两个死鬼再别缠着肃老大了。”好一阵方才静下来。
　　 见她再不说话，熊疤子在后面问道：“您老抽空帮忙看哈我熊疤子的疳疮几时得好？”
　　 杜老太紧闭着眼，脸一沉道：“哼，你前世干了许多缺德事，今世该当受磨难，你的那棵树生了许多虫子在慢慢啃蚀，只要改正，不做坏事，我就帮着把虫子清除罢！”
　　 说完，她手舞足蹈。过了好一阵方停下道：“放心了，虫子已被捉完，以后我再用些药自然就好了。”
　　 肃大婶见她停住又不说话了，连忙问道：“肃老大能活到百岁不？”
　　 杜老太依然闭着眼睛道：“哎，难，他以前做过坏事，以后多做好事再不害人可活八至九十岁。若今生再干坏事，鬼随时跟在他身后的呢。”
　　 乡下人也全都相信她此时正在阴间仙游，该问的问题她都一一作答。
　　 肖凱也凑热闹问道：“我能几时结婚娶媳妇到屋，将来生几个儿子和姑娘？”
　　 “年轻人，只要诚实、尊老爱幼，媳妇自然有，有个姑娘正等着你，十八岁一过就有消息的。人只要讲良心，自然多子多福的。天机不可泄漏，打住了。”
　　 所有人问事，她都不厌其烦地作答，直到没人再问。过了一会儿她说：“阴山要关门，我得往回赶，迟了我就回不来了。”她停了好一阵才睁开老花眼。
　　 此时，熊疤子向她要药，她却记不起来说过什么。熊疤子说：“您说给我疳疮药的？”
　　 “哎，讨要疳疮药，我有。”
　　 说完，在箱子底找出一个小玻璃瓶，交给他手上只说了句：“我也不知对你说过什么，你照我观花时说的做吧。不然的话，纵然给了药也不灵验。”
　　 熊疤子接过药弯弯腰道：“前世作了恶，今生再不敢了。”
　　 杜老太道：“我是专门来给肃老大治鬼的，算你们运气好都赶上趟搭上了顺风车。”
　　 接下来又给肃老大扎了三天针，肃老大终于恢复了意识。醒来见是杜老太在旁，明白了一切，感激在三。然后道：“过去我不信鬼，这回我信了。当时擦黑，我忽觉有两个骷髅般的鬼向我扑来，用铁链锁住我的双手，非要把我带走。后来一白发仙姑才将他们赶走，解了锁链，我才逃过一劫。”
　　 杜老太道：“这就对了，我是和两个鬼斗了好一阵法才将他们赶走。现在好了，你以后多做善事吧，做善事的人才百邪不侵。你既好了我也该走了。”
　　
　　 三
　　 几年以后，为破除迷信、教育群众不信鬼神的运动在乡村展开。为了解开关于迷信活动的真相，乡政府组织人现身说法，其中有杜老太也改邪归正，说以后再不装鬼弄神替人观花了。
　　 从而也讲出她观花的真相来：“我只是想劝大家为善，不干损人利己的坏事。至于把大人小孩的病治好，其实还是用药的作用，借迷信方式劝人信我的“观花”术。比如过去肃老大撞鬼的事，其实是他已饿了一天，加上天热中暑导至晕厥，我不过给他扎了三天银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