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八一】夏天的记忆(散文)
一
故乡的夏天如一壶陈年美酒,时间越久,芳香越浓。记忆深处的故乡,老家的大院外有一棵很粗的大洋槐树,每当洋槐花开始飘香,一大群小蜜蜂就如赶集似的聚拢过来。它们在花间采蜜、跳舞,花丛中一片“嗡嗡”声,洋槐花的香味儿仿佛越发浓烈。
“五月知了叫,懒婆娘吓一跳,赶快起床,夏天来了。”这是不识字的妈妈教我唱的儿歌。当时,我还不明白夏天来了意味着什么,但我知道大洋槐树上只要传出那曲高亢的蝉鸣,妈妈就该忙着去翻那个老式柜箱了。妈妈找出我们去年夏天穿过的衣服,看看是否还能再穿。如果还能凑合,妈妈就会拿起针线开始修补;如果实在不能修补,她便把旧衣服剪成布块。当攒够一张板面时,她就将一个个布块铺展开,涂上面糨糊,按次序一层层地贴到厨房的门板上,待风干后用来给我们纳底鞋。
把以前的旧衣服改成能穿的衣服是个技术活,衣服上的每一处修补都凝聚着母亲的智慧和辛勤。在昏暗的煤油灯下,她那双布满老茧的手上,也常常被扎出几针血来。
夏天来了,母亲该忙的远不止这些。
夏天的小河边,总是很热闹的。时常可以看见母亲和娘婶们在河边洗衣服,她们有的用棒槌捶打着被套,有的把床单丢在河里漂洗着,还有的把厚衣服放在大石板上使劲揉搓着。这时候,那些新鲜的话题和着捶洗声、说笑声,随着潺潺溪流渐渐地飘向远方。而晾晒在河堤边枊树杈上的洗净了的衣被,亦如一幅幅舞动的彩旗,在艳阳下的清风里肆意舞蹈……
二
小时候,家里的粮食总是不够吃的。所以,在不太忙的时候,爸爸和妈妈就会到背阴的坡上,找到晚开的洋槐树林去撸槐花。爸妈辛苦多日后,便把那些蒸熟晾干了的洋槐花菜,一小袋一小袋地封口装入瓦缸。莫要小瞧了这洋槐花菜,它可以让我们在寒冬腊月,也能品尝到夏天的味道。
谷雨过后一片青。这时候菜地里豆角已开始长蔓,紧接着要除草、搭架,一个工序也不能少。“一亩园十亩田”,菜园里有着无限的艰辛,也孕育着无限的希望。那时的艰辛程度超乎想象,特别是遇上连续大旱的年景时,还要到很远的河里去挑水……
“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在绿波似的大田里,父亲戴着草帽,妈妈披着那几十年都不变的灰纱巾,不停歇地在春玉米地里劳作。他们似乎已闻到了香甜扑鼻的甜玉米香,那一刻,他们满脸的皱纹舒展出无比幸福的笑容。
夏天的田野好似绿色的大海,只要一阵风吹过,便会掀起层层的绿浪。夏日里的耕作,非常辛苦,日晒雨淋,风吹虫咬,都是家常便饭。但农时不能耽误,所以爸爸戴着草帽、妈妈披着灰纱巾依旧在大田里挥汗如雨。尽管很累很苦,但爸妈毫无怨言,因为他们的辛苦和汗水能换来粮食的丰收,也能让我们这些儿女的肚子撑得圆鼓鼓的。现在想来,我们就像那些庄稼一样,都是爸妈用汗水浇灌大的。
夏天也是个馋人的季节,这时候大杏还没成熟,馋猫似的我们哪会闲着。谁家的杏长得好,熟得早,我们心里都如明镜一般。于是,我们常在中午大人们最忙的时候动手。可能是做贼心虚的缘故,爬到树上时总是猴急猴急的。每次摘杏回来,我的胳膊、肚皮和小腿肚上,总会留下几处浅浅的血印。无论我怎样狡辩,妈妈总能明察出个一二三来,然后让我去登门道歉。当然,邻居总会大度地说:“小娃们摘也摘了,吃了就吃了,以后可不能再来了。”
其实,哪还用再来,那杏已经被摘得所剩无几了。
刚好路过这里的三叔说:“一群皮脸猴,少年不知愁,赶紧去捉知了吧,烦死了。”
三
三叔的提议甚好,捉知了是我最喜欢的游戏。为捉知了,我找来一根长长的高粱杆,在它的顶端插上一个细而结实的枣树杈,又从牛尾巴上拔下一根粗大牛鬃毛,打上一个活结,绑在小杈子上。
待到中午正热时,知了在树上专心演奏着,我就悄悄溜到树下,循着蝉鸣声,透过斑驳交错的树叶,找到它的准确位置。我摆开姿势,屏住呼吸,目不转睛地盯住知了,小心翼翼地把杆送向目的地。这时候,最担心的是知了会突然停止鸣叫,因为知了停止鸣叫时,它就会仔细观察周围的动静,一旦发现有异常,就会逃之夭夭。
所幸是一阵风过后,知了又开始鸣叫了。我全神贯注地继续把杆向鸣蝉靠近。当我把牛鬃做成的活套送到自鸣得意的鸣蝉前面时,我的心已兴奋到极点。这时不能急,需要足够的耐心和定力。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稍有闪失就会前功尽弃。
知了在使劲地鸣叫,它的前肢也在不停地舞动。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当我看到牛鬃做成的套子套住它的上半身时,我会把握好力度,双手握紧高粱杆,瞅准时机把高粱杆轻轻地向后一缩,在一声悲鸣中,知了被捉住了。
我浑身是汗,被成功的喜悦紧紧包围住了。其实,知了并没有什么大的用处,捉到了,基本上都喂了鸡。之所以喜欢捉知了,其实就是为了引来小伙伴们的一片赞叹和羡慕。听着小伙伴们夸我,我的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
当然,更多的时候是空手而归,因为不可预知的事情太多了。比如小伙伴们的一声惊叫,或天上突然有一片云挡住了阳光,都会引起知了的警觉性。如果别的知了突然停止鸣叫,我要捉的知了大多也会立刻飞走。这也许就是所谓的人有人言,蝉有蝉语吧!
今年的夏天又到了,我的儿女们躲在屋里享受空调和冷饮。在惬意的同时,他们一边拨弄着手机,一边一个劲地埋怨窗外的知了叫得烦人。我被儿女们的话触动了,仔细想想,似乎好久没听到蝉鸣了。
于是,我竖起耳朵仔细倾听,伴随着这一声声蝉鸣入耳,孩提时代的夏天记忆如潮涌来。如今的我,不用像我的爸妈那样顶着似火的骄阳,在大田里辛苦耕作;我的儿女们,也不愿意像我一样爬树摘杏捉知了。那些在我记忆深处的温馨和美好,在儿女们看来,不是太幼稚就是太原始,跟他们所向往的生活完全不在一个档次。
我不想听儿女们的絮叨,也不想斥责他们的狂妄,毕竟是两代人,毕竟成长的环境也不同。我想告诉儿女们,你们厌烦的蝉鸣,曾经陪着你们的爸爸走过了整个童年。儿女们记忆里夏天的味道,是冰淇凌味和各种水果冷饮的味道,而我记忆里夏天的味道,则是酸涩的青杏和甜中带着微微苦涩的洋槐花的味道……
曹学军(远方的期待)河南省三门峡市渑池县张村镇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