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一轮残月追随在夕阳身后，旋挂在树梢上空，迟迟不肯落下。房小容从娘家双湖村走出来，急着赶回婆家白石头村，她要在太阳未落山之前回到家。否则，左邻右舍就会取笑她，说天黑了进家门，会让婆婆瞎眼的。
　　 一条深沟从双湖村与白石头村之间横穿而过。房小容走在路上，四周不见一个人影。突然，一股小旋风带着寒意，从沟圈里刮来，就像窃贼似的绕着她转了一圈才离去。
　　 她有些莫名的怕，随即全身都起了鸡皮疙瘩，伸手摸了一把，装在衣包里的伍佰元钱还在。这点钱，是她刚从娘家兄弟那儿借的，家里准备建造三间土坯房，男人要用这笔钱购买梁棒。
　　 她走进沟底最深处，在一眼清泉边上蹲下身来，想抄点水洗一把脸上的沙尘。还没等她把水抄到脸上，只觉得面前一黑，有人从背后伸来一根黑色的布带，一忽闪套在她的脖子上。她奋力地转过脸，看到的是一个蒙面的汉子。她想喊叫，可是已经喊不出声音了。须臾，她的魂魄便离开了她的驱体，飘渺着……
　　 那个蒙面人试了试她的鼻息，没气了，便拽下头上的面纱，露出自己的真容。
　　 房小容的魂魄一眼就认出了，那人是二疤头。
　　 房小容的娘家经营着一个小百货店，刚才在娘家时，她看见二疤头就在店面西边的那间屋子里跟几个人在打扑克，似在赌钱。她听母亲说过，二疤头是一个十赌九输的角色，如果欠了别人的钱还不起，就偷。
　　
　　 二
　　 二疤头是房小容的小学同桌，他为人龌龊，又好恶作剧，算是那种骨缝里向外淌坏水的人。上到五年级的时候，一个姓李的女老师，总是批评他。二疤头就偷偷地将一些使人皮肤痛痒的拉子虫灰，放在教室李老师每日必坐的凳子上。房小容发现后，当即把这件事告知了李老师，二疤头被挨了一顿训斥。
　　 从这以后，二疤头故意霸占着大半个位子，将房小容挤到位子的边沿。
　　 那时候，孩子们没有课桌，所坐的位子全是用土坯砌成的。
　　 房小容一直忍气吞声。
　　 后来，总算有了反击的机会。在一堂自习课上，不修边幅的二疤头，身披着黑棉袄，又开始兑挤起房小容。房小容被兑挤得摔倒地上，她不动声色地爬将起来，然后，一把抓过二疤头的黑棉袄，将他的头脸脖子包裹起来，一下子按倒在两排位子中间拳打脚踢，狠狠地揍了一顿二疤头。
　　 二疤头痛哭流涕地向李老师告状，李老师惋惜地对他说：“孩子，你得学好啊！不学好，谁能惯着你呢？挨揍，也是知道教训，也是让你学好啊！”
　　 这次受挫之后，二疤头对房小容的态度才有所收敛。
　　 未曾想，二疤头竟然偷偷地喜欢上了房小容。他找机会递给房小容几句求爱的小纸条，当场遭拒绝。
　　 二疤头小学升初中前，他恶行不改，学校决定不再迁就他，没有让他再继续升学。
　　 后来，他的父母相继离世，留下二疤头与他的哥哥一起生活。长大后，弟兄俩成了一对光棍儿。
　　
　　 三
　　 房小容死了，她的男人李玉亮把她埋葬在大深沟南岸的高坡上。房小容的母亲非常疼爱自己的女儿，就将她小时候佩戴的许多首饰，还有一些她父亲在世时收集的古玩玉器，都一并掩埋在女儿的坟墓中。
　　 这一切，没有逃过二疤头的眼睛。
　　 深更夜半，趁着月黑风高，二疤头扒开了房小容的坟墓。他打开手电，非常麻利地找到了房小容戴在头上的银器，还有挂在脖子上、手脖子上的一些玉器及手镯，一起装在自己特意制成的小口袋里。正要准备逃离现场时，他想了想，觉得还有一个地方没检查到。于是，他又返回墓穴中，伸手拍打一下房小容的嘴巴，自言自语道：“吐出你口中的玉珠吧！”
　　 只见房小容的牙关咬紧，任由二疤头怎么下狠手，也无济于事。
　　 “我自然有办法叫你松开口。”二把头将房小容扶坐起来，挥起拳头，照准房小容的后背捶打数下，就听得房小容在黑暗中张开嘴巴，吃力地吐出了一块闪亮的玉珠。
　　 二疤头将房小容的身子放下，便迫不及待地拾起玉珠，装进口袋里，趁着夜色逃之夭夭。
　　 不久，二疤头得了一种整天胡言乱语的蹊跷病，嘴里时常念道着，“我还你玉珠，我还你玉珠……”
　　 没有人听得懂他的话。
　　 二疤头的病情越来越重，大疤头带着他看了几家医院，也不见好转。二疤头临要断气时，似乎明白了什么，他央求哥哥：“我死之后……”
　　 大疤头依照二疤头的心愿，将他的坟墓埋葬在大深沟的北岸上，恰好与房小容的坟茔遥遥相对。
　　
　　 四
　　 这天夜里，李玉亮似睡非睡，感觉有人敲门。
　　 他一惊问道：“谁啊？”
　　 门外的声音回答：“孩子他爹，是我啊！”
　　 还没等他开门，亡妻就站在他的床头，声音哽咽地问他：“孩子他爹，你还要不要我啦？那个二疤头整天死皮赖脸地纠缠我，嘴里还唱着情歌，来向我求爱。假如你真的不在乎我……”
　　 李玉亮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又惊又怕，但又确定不是在梦里，“孩子他娘，让你受惊了！没想到那个二疤头变成鬼还在纠缠你？等到天亮，我就去找他算账！”
　　 “孩子他爹，那我现在就走了。”
　　 李玉亮想伸手拉住她的衣襟，却是空空的，便恳求说：“孩子他娘，你好不容易来家一趟，就在家住一宿吧！”
　　 “哪能？我是趁着儿子今天夜里住在他的同学家，才偷偷回家看看的。我前些日子就想来家的，但又怕吓住了孩子！”说罢，身形一缩便不见了。
　　 李玉亮一夜迷迷糊糊，挨到天亮，顺手抄起一把铁锨，离家出村。当他走进村北面的坟墓丛中，耳畔传来一阵阵隐隐约约的歌声：正月里来闹花灯，锣鼓打得咯蹦蹦，这边放烟花那边搭彩棚，人山人海呀看花灯……
　　 歌声越来越清晰，竟然是从亡妻的坟墓中传出来的。他走近一看，半边坟茔被新土覆盖着。他不顾一切地挖开亡妻的坟茔，这才发现亡妻的坟茔中安放着两具棺木。
　　 李玉亮抱起亡妻身边的那具唱着歌儿的小棺木，正要甩向深沟里，只见大疤头手中挥舞着一把明光苍亮的短刀，从近处的沟圈里跳了出来，厉声怪叫：“快住手！快住手！休要毁掉我弟弟的尸骨！”
　　 李玉亮明白了，他将小棺木踢下沟边，然后手握铁锨，准备迎战。
　　 大疤头一瘸一拐地爬上沟坡，看了一眼近处虎视眈眈的李玉亮，奋力接住二疤头的棺木，便匆忙地走下深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