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别的脚步匆匆，离别的跫音缠绵，它是一首写不完的情诗。
　　 ——题记
　　
　　 一
　　 2020，注定是个不平凡的鼠年，由年初的新冠肺炎到七月长江流域的大水，一波刚平，一波又起。七月的长江如同一条打着醉拳的巨龙，自上而下，挥舞东西，拍击南北，圩堤告急，军民一心，共度难关。
　　 安庆，位于长江中下游的一座滨江小城，也在江水的恣意妄为中战战兢兢，首先告急的是位于江心的新洲乡。国家与地方齐心协力，武警官兵与干部群众一起抵御洪水，修坝固堤，大堤上人影绰绰，到处是忙碌的抗洪队员。
　　 这其中就有一个退伍军人的身影，五十来岁，大家都亲切地叫他老秦。
　　 只见他穿着深蓝色雨衣，站在泥泞的“东三摊”圩堤上，淤泥已经没过了踝关节，脚趾长期浸泡水中，可能会发白，脚丫可能会发烂。他弓着背，两手紧握铁锹，眼睛注视着队友的沙袋，瞅准时机用力地挖开淤泥，让沙袋稳稳地落入坑中，形成第一道牢固的“防水墙”。额头上的汗水浸润着雨水，一滴滴滚落下来，瘦削的脸颊明显憔悴了许多……
　　 妻子小芳看着这张新闻照片，不禁潸然泪下。这让她想起了离家出征的那一天。
　　
　　 二
　　 是啊，七月十日的那天上午，接到上级通知，每个单位抽调两名志愿者上堤防洪，他身为派出所副所长，又是一名老党员、老战士，深知责任重大，义不容辞，在没有和妻子商量的情况下第一个报名，虽然家里需要他，女儿即将参加中考，但作为小学老师的妻子小芳完全理解丈夫的做法，因为她也是一名共产党员。
　　 下午，天阴沉沉的，空中飘着蒙蒙细雨。载着志愿者的大巴，停在了老秦的单位门口，小芳赶来相送，眼睛里噙着泪花，虽然结婚已经十几年，但他们的感情笃深，分别的日子也是常有的，只是这次心情为何如此滞重？
　　 汽车已经鸣过几次喇叭，小芳再次检查老秦的“行李”——洗漱用品、手机充电器、几件内衣，仅此而已。这几样东西，其实扫一眼便能查清，可她却迟迟数不清，一遍又一遍地数着，眼泪汪汪……
　　 “小芳，我要走了，你替我照顾好妈妈和女儿啊！”老秦望着焦急的司机，再次深情地看了一眼妻子，毅然转身，脚步匆匆，朝车门走去。
　　 望着老秦那熟悉的背影，猛然瞥见他的两鬓已经斑白；静听他那匆匆离去的跫音，一股思念之泉喷涌而出——泪如雨下，高喊一声：“老秦——保重！”
　　 “没事，回去吧。”老秦向她挥挥手。
　　 载着志愿者的汽车渐行渐远，已经缩成了一个小点点，最终从小芳的眼帘中消失。她依然傻傻地站着，站着……
　　 小雨仍旧淅淅沥沥地下着，没有停下它多情的眼泪。
　　
　　 三
　　 等待是一种思念中的煎熬，它像一首没有唱完的情歌。老秦走后，一直坚守岗位，没有回过一次家。不知道他的衣服有没有洗干净，不知道他的腿部旧疾有没有复发……晚上虽然也和老秦用微信聊天，但次数不多，他总是忙，手机上聊天记录只有寥寥数语，一上床就响起了鼾声，聊天被迫中断。她理解丈夫，他累，实在太累了！
　　 老秦离家已经二十来天了，女儿的中考成绩也出来了。一切都非常满意，现在最让她放不下的是老秦，她把女儿送回了娘家，自己要给老公一个大惊喜。
　　 “小芳，你怎么来了？”老秦感到非常吃惊，要知道这里蚊虫凶于老虎，咬上一口要肿上好几天，特别是妻子这种城市里长大的姑娘，哪吃得了这种苦？而老秦从小长在农村，什么脏活累活都做过，这些苦对于他来说不算什么。
　　 “怎么，我就不能来啊？”小芳笑眯眯地说。
　　 “能来。等会儿就回家，不要给我添乱。”老秦一本正经地说。
　　 小芳的脸上马上由晴转阴，缄默不语，有种说不出来的委屈。
　　 “嫂子，多待几天，老秦每天都想你呢！”几个小青年在揶揄老秦。
　　 “别听他们胡咧咧，我真的没有时间照顾你，你还是回去吧。”
　　 “我不用你照顾！”小芳板着脸说。
　　 “好吧。那今晚在这儿歇一宿，明早再回去。”
　　 “嗯！”小芳点点头，他知道丈夫确实很忙。小伙子们又是一阵哄笑。
　　 “你们这些小屁孩知道什么呢？想当年我在部队的时候，你们还在娘肚子里呢！去去去！”老秦像农民赶麻雀一样撵着这些年轻的小战士，可是没一会儿又来了。
　　 夜幕终于降临，天空没有完全暗下来，泛着一丝亮光，江水滔滔，一浪接一浪地拍打着岸边，余波漾漾，发出“哗——嘭——”的响声；屋内呼呼的风扇不停地转着，两张简易的单人小床，中间用一个帘子将这对久别重逢的夫妻隔开，防汛指挥部领导特意安排老秦今晚休息，好跟小芳聚聚；屋外蟋蟀疯狂地演奏着团聚的乐曲，一些蚊虫受灯光的吸引也来凑凑热闹，“砰砰砰”，在窗玻璃上留下了无数的斑点。
　　 “你想我了吗？”小芳问。
　　 “想，一忙就不想了。”
　　 “你知道我们在家是怎么过的吗？”
　　 “怎么过的？”
　　 “你走后，开始几天为女儿中考的事睡不着觉，后来为你睡不着觉。每天一听到屋外的脚步声，我就猜是你回来了。”小芳甜甜的话语中带一丝娇羞之气，在老公面前她是永远长不大的小女孩。
　　 “哈哈，想男人了吧？你羞不羞？”老秦打趣地说。
　　 “想你这个老男人了，怎么的？不行啊？当初要不是看你这个人心地善良，我才看不上你呢？”老秦比小芳整整大9岁，老战友特别羡慕老秦，说他是老牛吃嫩草。老秦哈哈一笑，回道：“有本事你也吃去啊！”老战友只好努努嘴，沉默不语。
　　 “别乱说，隔壁有耳。”小芳提醒道。
　　 “放心，他们三个小子都出去巡堤了。”老秦说，“说好了，今晚不回来了。你快把手递过来！”
　　 “你这个大坏蛋！”
　　 “来吧！”老秦把她的手一拉。
　　 “干嘛！疼死我了……”
　　 窗外的蟋蟀突然安静下来，想必是在偷听他俩甜蜜的悄悄话呢。
　　 老秦与小芳说了大半夜的悄悄话，后来老秦困乏了，先睡着，小芳怎么都睡不着，她就这样静静地偎依在他的怀里，听他的鼾声，感受他的心跳，她从来没有像今晚这么兴奋过，此时她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她想起了他们恋爱约会时的那棵老槐树，想起了他点点滴滴的好，幻想着他们更美好的未来。
　　
　　 四
　　 不知道什么时候天亮了，值夜班的三个小战士回来了。站在窗外叽叽喳喳地议论着什么。
　　 “小芳，该起床了。”老秦喊着小芳的名字，只见她猛然睁开眼睛。
　　 “我一夜没有睡，就一直看着你。快开门，放他们进来休息。”小芳眼睛略带倦意，脸上有点憔悴。
　　 三个小战士带来五份早点，每人一份，小芳吃不下。
　　 “你怎么了？”
　　 “我不饿，你多吃点儿，上午还要干重活。”
　　 小芳在老秦的劝说下，勉强吃了一点儿饺子。
　　 吃完饭，老秦将小芳送到了渡口，这时候离首渡出发还有十分钟。这里的江面不是很宽，汽车轮渡平时8分钟就能到达对岸，可是今天不行。现在江水猛涨，江面变宽了，波涛汹涌，如同脱缰的野马奔腾向前，小小的汽车轮渡经得住这么大的风浪吗？老秦的心里七上八下的，他思忖着：此时要不要小芳回去呢？
　　 江风很大，吹得岸边的白杨树哗哗作响，小芳的长发也随风起舞，遮住了整个脸颊，她温柔地摆了一下头发，用手轻轻一捋，白皙的面庞依然是那么削瘦，眼睛臃肿，流露一丝疲态。
　　 天空蓦然下起了绵绵细雨，洒在她略显沧桑的脸上，凝成了晶莹的水珠，从睫毛上滑落下来，经过眼泪的滋润，变得那么温热，那么苦涩。
　　 “你……路上小心点！”老秦本想让她别走，可终究没有说出口。不走怎么行呢？……
　　 “嗯！”小芳点点着头，遥望远方，闭目凝思，温暖的怀里倏地钻入了瑟瑟的悲凉之气，一颗驿动的心如潺潺汩汩的溪流，在西风中缱绻絮语。
　　 “要不，今天就不走吧。”老秦嗫嚅着。
　　 “不行哟！我也是志愿者。不要送了，回去吧。”小芳转过身迈着曼妙的步伐，跫音袅袅，似一缕炊烟，向轮渡飘去。
　　 老秦的内心如波涛汹涌的大海，久久不能平静。妻子小芳不但要照顾家里的孩子和老人，还要挤出时间去安置点为灾民服务。她那弱不禁风的身子能吃得消吗？
　　 大风哗哗地掠过，一股莫名的悲戚涌上老秦的心头，小芳的背影越来越模糊，随着轰鸣的渡船渐渐消失在茫茫的江面上，但是彼此那离别时的跫音却氤氲在对方柔软的心间，奏出了人世间最动人的乐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