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丁香】一封遗书(小说)
太和村的张大安去世了,埋在了他的老屋柴房的后面,大大小小的石头垒起一个一人高的坟包,没有墓碑,野草和小白花顺着坟后的山长过来,连成一片。这座新坟同老屋一样,背靠山脊,面朝着百米深的山谷,一条小溪在山谷里流过,溪水好似在诉说他的儿女没来祭祀烧钱化纸,更没有来扫墓……
一
张大安住在大山深处的村庄里,他不是唯一的独居老人。在这深山中的村落很少看到聚集在一处的房屋群,一户户人家零零星星撒在山坳里,从一户走到另一户,往往都需要爬十几分钟的山,房屋之间被林木相互掩映,每一间房子都显得孤零零的。
张大安的房子,自然也是孤零零的,他在生命最后一刻,陪伴他的只有一间旧房一张木床。连一只猫,一条狗都没有,屋里是死一般的寂静。这位80岁的老人被人发现死在家里,虽然有儿有女,身边却没一个人影。没人知道他在生命的最后一瞬,是否叫了他过世老伴的名字,是否喊了他的儿子和女儿的名字,是欲哭无泪,还是有气无力地在哭骂着不孝的儿女。
阴沉沉的天,邻居发现张大安有几天没出家门了,怀疑是不是病了,去敲了几次门,没有应声,便用力推开了他的门,看到他平躺在床上,四肢伸展,已经停止了呼吸。无法确定这两天,张大安究竟是哪一天去世的,于是报了警。
在阴暗的屋内,警察查看现场,发现没有什么有价值的东西,只有他的身旁放着一封遗书,字迹虽然歪歪倒倒,但还看得清楚,里面写道:今天是六月初八,我过了八十岁生日,我算活了整整八十个年头,这么长的岁月里,我把你们兄妹养大成人,结婚成家……我老了,老到要靠你们、要求你们生活,特别是几年前,你们母亲去世后,我明显感到你们对我不耐烦一日多过一日,我想和你们一起生活,哪个都行,可我盼了几个月,我心凉了,我知道你们不会有人要我了,我到司法所去求助,他们给你们做工作,还是没有结果。这段日子我的心里越来越难受,我知道我的大限到了,父子父女一场的缘分,总算快尽了,我走了,也就不再麻烦你们了……
张大安生命走到尽头,油尽灯枯,心如死灰,以为儿女会想起他这个父亲是怎么照顾的,可是,并没有等来儿女的照顾,临终之际写下遗书,也没看到儿女的影子!
邻居对警察说:三天前去帮张大安烧好了水,在锅里煮了足够吃两天的米饭,然后跟躺在床上的他打了个招呼就离开了。第三天早上,再次去推开他的木门时,没有应声,推开门看到他平躺在床上,四肢伸展,摸摸已经僵硬,冷冰冰的,停止了呼吸。他无法确定这两天,张大安究竟是哪一天去世的。
生产队长对警察说:张大安生命中的最后几年,他的年纪越来越大,行动越来越不便,独居生活显得孤苦无依。他开始对村里人说,自己“没人管”。于是村里把他作为建档立卡的贫困户,每年他能领到几百元的粮食补贴。他的老屋曾因地震成了危房,也是村里帮着改建的。他并不是日子穷得过不下去了,只是没有人照顾。队里担起了照顾他的责任,但他毕竟有儿女。村干部的电话一次又一次打给他们,听说是他们父亲的事就挂断了,到最后,电话甚至都被拉黑了。
警方经过现场勘察、调查了解,结合他的遗书分析,确认张大安是自然死亡的,没有任何他杀的迹象。但对他的儿女为何不照顾他,不孝敬他提出了疑问?
二
张大安的老伴身材矮小而且多病,生下的两儿一女,他含辛茹苦养大他们很不容易,而且还好好孬孬给儿女成了家。可没想到,两个儿子成家都单独另过,带着媳妇去了外地打工,根本没想照顾两个老人。女儿出嫁到了几十里山路远的山村,也无暇来照顾他们。都没有担负起赡养两个老人的责任。
逢年过节两个儿子回来,提起赡养问题,大儿二儿都说没送他们读多少书,过早地叫他们干农活,他们在外打工挣不了多少钱,只能养活自己的婆娘儿女,管不了老人。女儿说,老人不喜欢她的丈夫,说没出息,家又离得远,根本无法来照顾。
五年前,张大安的老伴去世了,他成为村里的建档立卡贫困户。他没什么大病,但上了年纪,身体总是有病,他的肺不大好,腿脚也渐渐不大灵便,有时候还会脑供血不足。前年他摔了一跤,村里人把他送去了医院。他的骨头虽然没断,却从那之后,健康情况越来越糟,到最后眼睛看不清了,耳朵听不清了,生活已经不能自理。没有办法,几个村干部决定,为了照顾行动不便的他,队里成立了一个照顾小组,排了个值班表,轮流去他家中烧饭打水,简单地收拾一下屋子。闲时每天都去看看,忙起来就隔天去一次。
张大安最近两年,身体更差,先后住了六七次医院,儿女都没有来探望过,最后一次住院是因为肠胃问题。他为了感谢村干部对他的照顾,专门买了一条猪腿,想送给村干部。但村干部没要,让他自己留着吃。一条猪腿十几斤重,张大安只有一个人,吃得很慢。他家里也没有冰箱,到后来,猪腿放得太久了,他吃坏了肚子,腹泻不止。村干部看到张大安晚上一个人在路上挪动,要往医院去,觉得老人的身体状况看着“很危险”,便连夜把他送去了镇上的卫生院。
村里几次打电话给他大儿子,均无人接听,给他小儿子打电话,回答说:“我路隔千里,一是来不及,二是往返路费也遭不住。父亲这个事情既然已经找到村上了,那么就要请村上帮忙解决一下。”说完就挂断了电话。给他女儿打电话回答说,家里活路多没时间来。村干部没办法,只好安排人到医院照顾他到出院。村里原本想把他送去福利院,但因他还有三个子女,“不符合规定”。如果送养老院,他家是低保户,费用也无法解决。没想到他回家不久就离世了。
三
张大安离开这个世界后,三个子女以为再也没有老人的负担了,轻松了,不再给他们找麻烦了。但他们没想到,父亲不仅写了遗书,还在离世前把他们告了。
那是去年年初,张大安到镇司法所“寻求法律援助起诉子女”,要求他们履行赡养义务。镇政府门口有4级台阶,并不高,他想走上去,却又摔在了台阶前。楼里的工作人员赶忙扶着他进去坐下,他歇了很久才缓过来。
当时司法所的工作人员刘莉看到了这一幕,张大安的案子也是由她负责的。此后的几个月里,她不断拨通老人三个子女的电话,想把他们都叫到一处,商议老人的赡养事宜。电话打了很多次,事儿却始终没能张罗成。
“离得近的就说,等他们回来我就来,离得远的就说自己离得太远,不方便赶过来。”刘莉回忆。直到她听说老人的死讯,关于赡养的商谈都没能组织起来。她有些唏嘘,老人的离世“非常突然”。她推测,他的子女们或许也觉得突然,“也没想到老人会这么快就去世了”。由于调解无法再继续进行,三姐弟都被送到了法庭上。
在法庭上,儿女都说了他们不赡养父亲的理由:女儿不赡养他的理由是,她找的上门女婿父亲不满意,他骂起人来中气十足,打起人来使劲打。“这么粗的棍子,”她伸着手在自己腿上比划,“就这么打过来。”后来把她和丈夫都给骂走,说他们吃了他的用了他的。最终,她只有离开了父亲的身边,去到了丈夫的家居住。她母亲去世后,她念父亲一个人可怜,把他接到家里,她做了饭给他吃,“送干饭过去,他要吃稀饭,送稀饭又要吃干饭,然后就开骂”。所以她狠心不照管父亲了。
两个儿子的理由是,他们父亲不能干,没送他们读初中高中,只读了小学认几个字,他们在外打工挣钱很辛苦,还要养老婆儿女,再说他们离得太远,无法照顾……
人民法院开庭审理了这桩遗弃案,在一审法庭上,三子女的辩护律师称,张大安生前,对子女没有尽到赡养责任,他自身也是有一定过错的。但审判长认为,这个案子主要讨论的是“这十年里三被告对被害人张大安的赡养情况”。他的遗书也证明三子女犯了遗弃罪。法官审理认为,情感的归情感,法律的归法律,即便有种种情绪堆积在这个案子的背后,按照法律的规定,只要亲子关系还在,即使张大安有过错,子女仍然有赡养责任……
张大安的儿女法律意识淡薄,不明白赡养老人是自己应尽的法律义务,藐视法律,拒绝尽义务。最终,法官对他的两儿一女分别判处了一到两年有期徒刑,有的立即执行,有的缓刑两年。
对于一审结果,张大安的三个子女都没有选择上诉。他们想到老人遗书上写的完全是事实,是他们没有尽到赡养义务,罪有应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