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山河】想起那年挖的“倒马坑”(散文)
六十年代初期,自行车——那时叫脚踏车,在农村还是稀罕物。一个大队也就那么屈指可数几家有吧。对于这种新式玩艺,我们愣是弄不明白,停在那儿,后面一定要有撑脚支着。可行进时,只有两轱辘着地而不倒,神了。
人说,物以稀为贵。是的,那时农村人家的自行车,何止一个稀字了得。我记得我们队有户人家,才买一辆自行车,全家像宝贝疙瘩一样呵护着。车子买回后,首先用绸布条,将车架、前后叉、衣包座,全部裹得严严实实。后来有了塑料布条,又换成了塑料布条。再后来,听人说塑料布不透气,时间长了漆要起泡,又换成油纸条。钢圈上,车轮轱钢丝上塗的油,是用老母鸡的黄油熬制而成的。骑着它半天,擦拭至少也得有半天,车子总是油光锃亮,浑身没一点泥星气。屋梁上悬挂一小铃铛葫芦,用过后,将车子扯挂在梁上。别人想借,别说门,连缝都没有。而且还有一句经典名言:“宁借婆娘也不借车。”
那时队里谁家娶新娘,路远点,提前多少天,求哥拜姐地请有车人家帮忙,塞个2块钱红包,那是约定俗成的规矩。到了娶亲那天,将借车人尊为上客。车龙头上,扎上条儿童的红领巾,后坐上,垫一条大红毛巾。能凑到二辆新车子,那么到女方家接亲,就算是很撑面子的事了。“永久”,“飞鸽”牌车子,相当于现在的“宝马”,“奔驰”。而“凤凰”牌,则相当于现在的“劳斯来斯”了。这不是天方夜谭,是的的确确的实话实谈。
想想也是的,那时,一个学徒工,一月只有几块钱,一般工人二十几元。农村里,一个顶尖强劳力,年成好的,在二百元里外,年成差的百十元。那时一辆上海产“凤凰”,“永久”,天津产“飞鸽”,在一百几十元之间。一辆车,相当于一个农村强劳力一年辛苦所得。
少数有自行车的人家一般都比较富裕。这世上,贫和富是一对孪生的矛盾体,人的劣根性在于富人往往看不起穷人,而穷人一般又会往往嫉妒富人。有人说,这社会好比一棵大树,我们生活在树上,朝下看全是笑脸,朝上看全是屁股。朝周围看全是胳膊拐子。每个人都想多看到笑脸,少看到屁股,少动胳膊拐子。所以说贫和富处理不好,往往会引发危机。这危机在大人间往往很含蓄,而对于我们小孩子来说,则是立竿见影的事。
我家屋后的地龙河堆,是沿河走势的一片树林子,河堤下是条不算宽的路。夏天,这树林是我们最集中嬉戏的地方。每天饭碗一丢,背上打猪草的篮子,第一站是到树林。老生长谈节目是下河游泳,打水仗,粘知了,掏鸟窝。日子久了,这些节目玩厌了,一天,大伙在一起商量要换换节目。正巧,这时河堆下一个人,骑着辆崭新自行车,嘴里哼着小曲。路上没有人,可隔一段时间,他就将车铃拧得“噹噹”直响。好象这路上没人观赏,委屈了他的新车子一样。
“哼!叫你神气!我们挖倒马坑。”我首先提议,大伙一拍即合,纷纷响应。我们进行分工,二毛子,小春子,小龙负责挖坑,我和大喜子,明祥折树枝,摘树叶。洋槐树叶好采,可盛不住泥。泡桐叶又大又圆,一个坑几张叶子就解决问题。可泡桐树高,人要爬上去才能采到。树枝,树叶子找来了,因为是河堆下,沙土路,坑容易挖。这时,他们坑也挖好了。我们在坑沿上比划着,将树枝截得长短一样,横在坑沿上,铺上泡桐叶,盖上泥,将路面伪装好。然后远远地趴在河堆上“守株待兔”。就像电影《地雷战》里的民兵,埋好地雷,趴在山坡上,专等鬼子上钩。
等啊等,未等到骑自行车的,却等来个二毛子的叔。二毛他叔推着手推车,小车轱辘吱吱呀呀地响着。眼看二毛子的叔走近倒马坑了,二毛子急得满头大汗,他刚要喊,我们按住他,捂着嘴,警告他:“不要做叛徒。不然,执行战场纪律,立即‘斯拉斯拉’的。”车要到倒马坑的位置时,我们一起小声喊:“三、二、一、栽!”话音未落,“噗通”一声,手推车栽下了坑,二毛他叔人趴在了车架上,撅着屁股,倒悬着头,两腿一蹬一蹬的,嘴里“哎哟哎哟”直叫唤。
“小杂种,拿你爷玩呢。”二毛他叔骂骂咧咧,自己缓缓爬起来,四下里寻望,在找寻作战对象呢。只是四周都静悄悄的,人毛都没得一根,二毛他叔自认晦气。他御下口袋,“吭哧坑哧”地将车子拉上来。骂骂咧咧地走了。我们趴在河堆上,笑得仰在地上打滚。笑过后,又接着等。快天黑了,遗憾的是未等到骑车的,大伙说收获不大。坑了个本土的自家人,脚踏车那洋玩意不是狡猾狡猾的不上钩,而是实在太少了。
其实,我们这倒马坑收获最大的,倒是将我父亲给“坑”住了。
那是一天早上,我起来看见堂屋里停着一辆半新的自行车,车龙头耷拉在那儿。母亲说:“你父亲一早上街买车叉头了,借人家的车子。不晓得是哪里来的倒马坑。还算好,人没跌出个山高水低的。倒马坑是你们挖的吧?”
我忙不迭地否认:“哪里哪里,猪草这么难找,我们哪有时间挖那坑?就是有时间,也不做那伤天害理的事。”
可我心里暗暗哀叹:“报应啊报应!”昨晚临回家,我们将上次挖的坑,重新收拾好,准备今早去看笑话的。这可好,没坑到别人,却坑到自已人,笑话闹到自已头上了。
这时父亲回来了,往返走十几里路,头上汗淋淋的。我一边帮他扶车子,一边说:“下次骑车子靠路边走。”
父亲不解地说:“路中心不走走路边?傻子么!”
唉,还不知谁傻呢,连个话外音都听不懂。不吸取教训,看样下次还要接着栽,我心里想,暗暗地为他着急。
但从那以后,我再也没领着小伙伴们挖过倒马坑了。
往事如烟,一晃几十年过去。前些天旧地重返,如烟往事,在心头油然袅袅而升。现在再想,都是笑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