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察来找我的时候，我正在看病。对面坐着的是一对母女，妈妈约40多岁，一脸愁苦，但脸蛋光洁，像那刚煮出来的鸡蛋。女儿低着头，坐在凳子上，不抬头，不说话，木然地坐着。
　　 “医生，我女儿快四个月没来月经了，麻烦你看看。”
　　 我的眼睛盯着那个小女孩的腹部，那里微微地隆起，我给她开了一个B超，叫她去做检查。
　　 妈妈站起来：“医生，我女儿是什么病呀？”
　　 “现在不知道，先去做检查吧。”
　　 她微微叹了一口气，抓起那叠单子，拉着女儿走了。
　　 诊室的门被拉开了，助理探进来一个头：“陈主任，有警察找你。”
　　 一瘦一胖两个警察进来，朝我点点头，一屁股坐下来：“你就是陈也？”
　　 我“腾”地站起来：“我老婆找到了？”
　　 “那倒没有，我们来，只想再确认一下，你最后见你老婆是什么时候？”
　　 “我已经说过很多遍了，你们也做了笔录的。”我心里有一团火在烧着。
　　 “陈医生，请你冷静一点，你的每一次回答，都能帮我们尽快找到你老婆。”
　　 “5月3日晚上。”
　　 “你是怎么发现她失踪的？”
　　 “那天，我出去和朋友玩麻将，玩到12点。回来的时候，家里没有看见她，我给她打电话，手机关机了，我以为她去了岳母家，平时她经常去我岳母家过夜的，我当时也没在意。第二天早上九点，她们公司的人打电话给我，说公司临时有个会，一直没有联系到她。我到处打电话，到处找她，一直没找到，我才慌了神，我报了警……”
　　 “你平常不打麻将的，怎么那天晚上就去了呢？”
　　 “你们是怀疑我吗？”
　　 “别激动，我们只是例行程序问问。说说吧，那天怎么就想打麻将了？”
　　 “我以前也爱打麻将的，可我老婆不喜欢我打，我就戒了，再说，工作也忙，没时间。那天不是劳动节假期吗？同事打电话给我，我就去了，我老婆也同意的。”
　　 助理探进头来：“陈医生，刚才那个病人做好检查了。”
　　 两个警察见机也就说要走了。
　　 我看着报告单：“女士，你女儿怀孕了，快四个月了。”
　　 “什……什么，你们有没有搞错，她才14岁呀？”
　　 我刚走出医院的大门，那两个警察守在门口等我，胖子似笑非笑：“陈医生，我们找个地方谈谈吧，你们医院病人太多了，不方便。”
　　 我们找了一个茶楼，要了一个包厢。刚坐定，胖子就问：“陈医生，你觉得你老婆可能会在哪里？”
　　 “我不知道呀，我要是知道，我就去找了。”
　　 “她已经失踪了14天，你觉得她现在会怎么样?”瘦子盯着我，那眼神就像两柄刀刺过来，“你老婆有个情人，你知道吗？”
　　 “你……你们，不去帮我找老婆，就调查这些吗？”我指着他的脸，气着手指头都抖了起来。
　　 “你就说你知道还是不知道吧？”
　　 “知道。”
　　 “怎么知道的？”瘦子问。
　　 “她说的。”
　　 “她怎么说？”
　　 “她要离婚。去年她们班同学聚会，她和那个马克重逢了，那是她的初恋。那个马克离婚了，就来勾引我老婆，撺掇她也离婚，她回来就给我说了。”
　　 “那你是什么反应？”胖子问。
　　 “我不同意。她说我们都冷静一下。”
　　 “陈医生，最近你买了很多伟哥，是吧？”
　　 我觉得我的脸都烧了起来，眼睛发蒙：“是的。”
　　 “你们结婚14年，一直没有孩子，跟你这个病有关吗？”
　　 “我不知道，我没检查过。”
　　 我走出茶楼，他们挥手向我告别，我转过身就走。
　　 5月的天气，有点热，我漫无目的在江边上转悠，家里空空荡荡，我不想回去。我站在江边的栏杆旁，江风很大，吹到我的脸上，凉凉的，我居然落泪了。
　　 “陈也，怎么办，我怀孕了？马……马克，他跑了，我去问了他宿舍的人，说他昨天就出国了。现在怎么办？陈也。”
　　 只能去做掉。街边的小诊所，缺了牙的老太婆让我们进了她的院子，1000块，她说，露出一口黄黄的牙。
　　 “怎么要这么多？”
　　 “年轻人，你把人家姑娘的肚子搞大了，就不想付出点代价，哪有这么好的事？”
　　 去哪里弄这么多钱呀？想起同班的老王，他爱捣鼓单反，我想我有办法了。我回家去，家里一个人也没有，父亲的宝贝相机就放在书房里，我拿起来就跑，我把它卖给老王。
　　 1000就1000，老王把钱给我：“钱货两清，不能反悔。”
　　 父亲一巴掌把我打在地上，他指着我的头：“你这个败家子，你卖给谁了，你说，我花了5万多才弄回来的，去哪了？”
　　 他见我不说话，拿棍子抽我，抽得我满地打滚，突然，我下面一阵剧痛。
　　 “怎么了，儿子，你没事吧？”父亲不小心抽中了我的下面，他吓坏了，背起我就往医院跑。
　　 我听见医生跟他说：“拉尿的功能保住了，可睾丸坏了，怕是以后不会有孩子了。”
　　 ……
　　 “陈也，他回来了。”
　　 “谁呀？”
　　 “马克。他说当年他是有苦衷的。他最近离了婚，过得不好。陈也，我想，我想去陪陪他。”
　　 江面的风浪更大了。我准备回家去。
　　 有人在后面喊我：“陈医生，是你呀，刚才远远看见，觉得是你，还真的是你。”
　　 是今天上午那个女孩子的妈妈，她头发乱蓬蓬的，朝我跑过来。
　　 “陈医生，你见多识广，能不能给我出个主意，我那女儿，可怎么办呀？”
　　 我的脑袋里乱糟糟的，耳边似乎又响起了她的话：“陈也，我怎么办呀，我怀孕了……”
　　 “孩子谁的？”
　　 “学校的一个老师，四十多了，女儿都比我女儿大，我要杀了他，才解恨。”
　　 “那倒不要，你还想搭上你自己？叫他赔钱，开口50万，往多了要，不给，就告诉他老婆，告诉学校也行。先拖着，每天给他施压。他要是硬不给，去学校闹，要学校赔钱。”
　　 “我不想要钱，我只想让他坐牢。”
　　 “那不可能。你家小孩满了14了，他坐不了牢的。多要一点钱，别让他好过。”
　　 我回到家，走廊上乌七麻黑一片，我不小心踢到了一块砖。对面那户人家，已经搞了一年的装修了，还在搞，不知搞什么。我们这个小区，号称“鬼城”，入住率不足10%，到处黑灯瞎火，我也不知道当初怎么就选了这里。
　　 家里没有老婆，但她的拖鞋还在，她的衣服还在，她的气息还在，她的笑脸还在。我在她的包围中，沉沉睡去。
　　
　　 二
　　 警察好久不来找我，那个女孩的妈妈倒是来了，一来就哭：“那个傻女，居然想把孩子生下来，说是和老师爱情的结晶。”
　　 “让她生呀，不给生活费，让她自己去谋食好了。”
　　 “陈医生，哪里能打胎呀，这么大的毛毛。您能不能帮帮忙呀？”
　　 我告诉她一个号码，那缺牙老太太早死了，她女儿继承了她的全部，医术和缺德。这样的人，我反而喜欢，能解决问题，只是要钱而已，钱到了位，她做起事来麻利得很。
　　 警察不来找我，我就去找他们：“我老婆失踪这么久了，还能不能找得到呀？”
　　 他们有心说“找不到”，可怕刺激到我，他们哑口无言。
　　 我不想回家，我到江边上呆着，有人发了一条微信给我：谢谢你，陈医生，一切都解决好了。他赔了10万，我还是很恼火，可相比下来，这是最好的结局。你有空吗？我想和你说说话，和你呆在一起，我就觉得自己就有了主心骨。
　　 我将手机扔到了江里，它划开水面，沉了下去。
　　 我回到家里，找出一粒“万艾可”，我吞了下去，我等着它起效。半个小时过去，我下面空空落落。它除了能撒尿，什么都干不了。
　　
　　 三
　　 最近，我爱上了摄影，我只喜欢用它来拍人，拍男人，女人，老人，小孩，怎么样才能拍得更清楚，手要如何才能不抖，这里面居然有那么大的学问。没关系，我是一个爱学习的人，不到两个月，我就能拍出很好的照片来。有那么一回，我居然拍到了马克，搂着他的女研究生去天天连锁酒店，他太猴急了，在大厅里，就开始摸了起来。我抓到了最好的角度，拍出了最清晰的照片。这照片用了一夜的时间，传遍了网络的各个角落，这个最年轻的物理天才，也红遍了网络。
　　 我只想有个家，谁毁了我的家，我也要毁了他。
　　 我坐在书房里，闭着眼要睡着一般，我似乎看见老婆就在我的对面，她对我着笑，我也笑。笑着，笑着，我就清醒了，她已经失踪两年了，这两年，我天天晚上呆在书房，我知道她就站在我对面。
　　 那天晚上，我打麻将回来。刚进家门，就闻到了一股烟味，我从来不抽烟，对那个味特别敏感。我看着她，她突然就慌了神，说：“陈也，我们离婚吧。我们结婚14年了，我受够了。你放过我吧。”
　　 “好，过了五一假期，我们就去离婚。”我说，那一刻，我的声音温柔，超过世上所有的情郎。
　　 我给她倒了一杯红酒，说是庆祝她获得了新生，应该干上一杯。她有点犹豫，大约觉得这个时候不能得罪我，还是一口干了下去。五分钟不到，她面色绯红，喘不上气，她倒在地上：“陈也，救我……”
　　 我用穿着拖鞋的脚，踩在她的脸上，任她在我脚下挣扎，渐渐地，她不动了。我把桌上一盒头孢克肟一粒粒撕开，扔进了马桶，一会功夫，它们就被流水冲走了。她前天拔了一颗牙，医生给她开了这个药。每天早上，都是我帮她把水倒好，让她服了药，我才放心。现在，她居然不想让我再做这个事了，这我不能忍。
　　 看着渐渐硬了的她，我将她扛起来，用偷偷配来的对面那家的钥匙，打开了对面的门，他们家里一年到头都在装修。我把她放进了我们两家之间的墙壁里，就是我家书房的位置。
　　 这两年，我都是睡在书房里，这还是一个家，她也没走远，日日夜夜就在书房的墙壁里陪着我，再也不说要离婚的傻话了，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