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暗香】村童夏趣(散文)
夏日炎炎,城里的孩子,基本被困在空调房里。回想童年的时光,农村孩子的夏天,没那么娇生惯养,暑夏的玩耍趣事还真不少。
——题记
一、捕蝉
我的家乡三湖镇,是美丽的桔乡,也是秀美的水乡。滔滔赣江从东穿流而过,清冽的袁河在西潺潺流淌,域内河道纵横,塘池星缀,桔树成林,到处郁郁葱葱,可谓大河激荡,桔果垂金。
“西陆蝉声唱,南冠客思深。”(骆宾王《在狱咏蝉》)“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王籍《入若耶溪》)在许多文学和绘画作品中,都有蝉的身影。
夏天的乡村,蝉鸣不止,天气越热,蝉鸣愈加地激烈。它们是不是也受不了酷暑,被烤晒得心绪不宁,躁动不安,故而扯着嗓子,此起彼伏,誓要把那憋着的烦躁与闷气都一鸣而出。不过,我有时觉得,它们是在拉歌,吼着嗓子比高下。家乡的蝉,主要有两种,一种是通体黝黑的,个头稍大,我们叫它“哔蚰”,喜欢在柳树上,捕的就是它。另一种青绿色的,个稍小,喜欢桔树。
莫等寒蝉老,正当乐捕时。孩童们受不了“知了,知了……”的诱惑,手拿一根细竹竿,在河边的柳树下转悠,寻找适合自己捕捉的蝉。
小小竹竿,是孩童手中的武器,竿头上的家什不同,武器的性能有别。将蜘蛛网揉团蘸湿,有粘性,裹在竹尖上。看见树干上的“哔蚰”,轻轻伸过去,粘住它的翅膀,它挣扎、鸣叫,快速收竿捉拿。此为粘法,粘性有限,蝉容易跳脱。用塑料袋罩。在竹竿头上绑一个用铁丝固定开口的小塑料袋,罩蝉。这是罩法,成功率高但挑战性低。我喜欢的是套法,用丝线套。丝线要细而柔,有一定韧性,透明为上,有的用尼龙线,我最喜欢用黄牛尾毛。牛尾毛细长,柔、韧、透度均佳。只是委屈了那绳栓在树阴下的老黄牛,平日耕田犁地辛苦,难得酷热人闲牛歇,有虻蝇叮,还被我等拔毛,牛的痛苦孩童不知。将线牢系在竿尖上,另一头做个活套,小心地、轻轻地套“哔蚰”的头部,轻微拉着让它两前腿进套,有时会它自己扒拉着进去,看准时机迅速拉紧,只要套着,它就跑不掉了。套法技巧性强,考验人的耐心和细心,在套住那一刻,要集中精力,心要镇定沉着,手上功夫要轻巧。
现在想来,拔了多少牛尾毛,欠了村里老黄牛多少债?我猜我的过早谢顶,与此有关。
享受捕蝉的乐趣,那是年少的烂漫天真。捕获的蝉,用细线吊它的后脚,牵着让它飞,放风筝似的。偶尔,也油炸了吃。那时候在农村,能够吃到的“野味”多,不在乎这几只蝉,不像现在人把蝉当餐桌上的宝。
去年入夏回乡,见不少桔树的树干上缠了半尺宽的透明胶带,我不明事理,问为什么?老乡告诉我:捉“哔蚰”。还是不明白。人家笑嘻嘻地说:“晚上‘哔蚰’从土里钻出来,要爬上树,透明胶带滑,它上不去,就掉地下,第二天来捡就是了。”
时代变了,捕蝉,当年孩童的玩乐活,为了卖蝉给餐馆挣钱,现今大人也开始“玩”了。方法也更新了,已经不是“捕”,而是“捡”,但趣味全没了,尤其钱味,让蝉味不再鲜美。
夏天无论走到哪,听见蝉鸣,尽管各地蝉的“方言”不一,但听着听着,都是故乡的蝉音,那捕蝉的惬意始终在心头。
二、游泳
我们水乡的人,没有几个不会游泳的。游泳似是不用学的,自己扒拉几下,扑通几次,就会了。一般在几岁的时候,傍晚跟着大人去河里洗澡,让大人托着胸脯,脚踢一踢,手划一划,稍微会点后,再大人托着下巴带一带,脚上“嘣隆,嘣隆……”手掌“哗啦,哗啦……”好了,游起。
我外婆家在赣堤下,自己家在袁河边;所以,夏天游泳都是喜欢到赣江、袁河。夏日的傍晚,劳作一天的人们,到河里洗个澡,洗掉一天的汗水和尘垢,带着轻松舒爽回家晚饭。当然,小孩就不受时间限制,几个小伙伴约上就可以。那时农村小孩河塘游泳是常事,虽然也有出事的,但不如现在谈儿童“塘游”色变。
赣江的水浩浩汤汤,曾是最便捷的交通。我们镇是赣江的一个关卡,清朝曾设“厘金局”,著名章回作家张恨水的父亲,曾任职于此,他也因此在三湖饶家读了几年私塾,其著《北雁南飞》就是以这段经历为背景。南方的物资运出,北方的货物运进,到此交税。那时镇上商铺云集,钱庄就有好多家,市井十分的繁荣,被誉为“小南京”。
外婆家就在紧靠镇街的下游,赣堤外不仅停船,而且停靠木排。我们游泳的时候,喜欢爬到船上或排上,然后跳入水中,上上下下,乐此不彼。其实木排很宽,若不小心游排下了,还是很蛮危险的。
记得常去游泳的地方,是轧花厂码头。家乡主产红桔,也产棉花。轧花厂将棉花初加工,捆压成长方的棉包,然后从水路运走。码头的左侧,有一个几十米长的滑梯,木架竹滑板。搬运工将棉包扛来放在滑梯上,“滋溜”一下,就滑到船上。孩子们有时把自己当“棉包”,“滋溜”地滑到水里。有了这样惬意的体验,我对都市里那些小滑梯,毫无兴趣。
在袁河游泳安全些,船少还没木排,河道也比赣江窄。水浅的时候,有的地方几乎可以走过去。
夏游要避免危险,应避开某些河段和涨水时。好像有些河段特别容易出事,乡里人就说,那里有“水鬼”,其实,可能是有暗流或漩涡。夏汛涨水,水流湍急,危险性大。记得,有一次涨水了,我们几个小孩白天在袁河玩,突然一个同伴,拍啦着在水里挣扎。正好离我不远,赶紧游到他后面,使劲地推,力气小,只好闷在水里推,还好终把他推倒了岸边。大家拖他上岸后,才知他发了癫痫。这事应该大人们不知道,从来没人感谢我,我就一直自己自豪地把自己当做“英雄”。忆事念人,不知这位小伙伴还在不在?
“不管风吹浪打,胜似闲庭信步。”(毛泽东《水调歌头·游泳》)游泳就应该到江河,到活水激流中去,小池塘不够味。人生亦如此,不经风雨哪见彩虹?大风大浪历练人。“漫江碧透,百舸争流。鹰击长空,鱼翔浅底,万类霜天竞自由。”(毛泽东《沁园春·长沙》)喜欢这首词。
三、摸鱼
要检验水乡孩童的水性,会游泳算不了什么,能潜入水底,在河塘里摸到鱼,才是本事。是的,摸鱼。不是那种钓,不是那种网捕,是潜入水底徒手捉鱼。
夏天的响午,烈日高阳,田野上弥漫着暑气,塘岸的垂柳上,蝉的嗓子撕吼着有些沙哑了。今天不去捕蝉,去池塘摸鱼。
一群十来岁的男孩子,把衣服放在岸边的树阴下,“扑腾,扑腾……”跳入塘中,先适应一下水温,然后憋口气,一个猛子,鲤鱼打挺,潜入水中,一直触及底泥。他们嘴里往往还咬着根串鱼线,线两端都系着硬铁丝或木棒,嘴咬着一端是直的,另一端横的卡住鱼鳃。
摸鱼主要摸鲫鱼,因鲫鱼一般栖息在水底。小孩们在水底两手弓张,但不散得太开,向下向前成扑捉状,触感到有鱼,迅速合拢捉住。这活难度大。水中鱼反应迅速,为了捉住它,得比它更加地敏捷与迅速。捉到鱼,把它串在鱼线上,然后继续。
一口气实在憋不住了,冲出水面,换口气,深呼吸,再潜下去。几次后,有的人绳线上串了好几条鱼,有的却绳线空空。“身跃水底胜落网,手擎一尾一尺广。”(吴梦旸《捕鱼词》)“一尺广”没有,小孩只能捉住小鱼。摸到的鱼,多也好,少也好,反正只是玩玩,当然,拿回家一盘辣椒韭菜小炒鱼,可是味美汤鲜的。
摸鱼的时候,有一怕,就是怕摸到癞蛤蟆。不怕蛇吗?我们那的水蛇没毒。塘里面的水,往往不像流动的溪水河水干净,在水里久了,往往汗毛上附着泥尘,出水后贴在身上一条一条,我们叫它“鸭毛泥”,小孩们相互指着对方一身“鸭毛”,嬉闹取笑。
跟我一块摸鱼的几位小伙伴,他们都没有读书考出来,只有我上中学,考大学,毕业后在省城工作。二十多年前,他们都陆续外出打工了,有的去了广东,有的到了浙江,有的在福建,偶尔春节见着,聊起小时候的这些事情,已是时过境迁。他们有的生活比较艰难,哪里还有我这样的心情,淡然地面对生活,回忆旧事。
四、捉金龟子
家乡这种被乾隆赐名“大红袍”的红桔,成片成片栽种,房前屋后也都是,高茂葱茏,遮天蔽日。
夏天的桔树上,除了喧闹着的蝉,还有静悄地金龟子,我们叫它“金艳虫”,那种背翅翠绿还泛荧光红韵的,十分漂亮。抓在手中,它带尖勾的六条腿挣扎着,像是揉痒痒。
记得小时候在外婆家,我最喜欢跟着群儿仔去捉“金艳虫”。他比我大好几岁,可我那时常屁颠屁颠跟在他后面玩。
捉“金艳虫”不需要工具,直接树上抓,尤其那些有病的树,枝干的虫孔流出胶液,虫儿多。他负责捉,我负责拿装虫的袋子。那时候的小孩,不怕热,不怕汗,不怕脏,不怕晒黑,大人们也只要你平安回家就太平无事。
捉一小袋回家,然后呢?“金艳虫”不像“哔蚰”可吃,纯为捉了玩。弄一两只,用棉线系住它的一只脚,和玩蝉一样放飞,“金艳虫”抖翅声“嗡嗡……”响,它飞呀飞,我们蹦蹦跳跳跑呀跑,嘴里还开心地吆喝着。多么天真,多么活泼。
这事快过去五十年了,事情简单,却记忆深刻。也几十年没再见过那大朋友了,这位老兄现在如何?不知道还能否再见,若是能,我要让他还我一分钱。
那时候的乡下孩子,喜欢玩“木眼子”,就是皂角的核,黑黑圆圆的,似黑眼珠。每个人一样数的“木眼子”,放在一个地上随手画的圆圈里(也有画为三角形等的),站在一定距离的线后,每人轮流用母球滚过去击子,击出界的就是你的。轮流的顺序,比谁投母球离标线更近。也有把“木眼子”放进一个凹窝里,那就只有用母球去抛砸,砸出窝的算你的。有的母球是大的“木眼子”,甚至有人将它掏空滴入锡,增加母球质量,还有的是玻璃球或钢珠球,当然,一局比赛的母球要同类差不多大。
小孩子的“木眼子”是可以来买卖的,一分钱多少粒,不同玩伴之间、不同时期不一而论。记得有一次,群儿仔借了我四五十粒,值一分钱,到现在还没还我。
鬓发已白,我这知天命之年的人,想起捉金龟子和“木眼子”的事,还童心不泯。童年的美好记忆,是一个人一生的精神财富,是年老时嚼味的谈资。
五、玩马尾巴草
夏天的马尾巴草,已经开花结穗,弯腰点头,诱人逗它耍玩。不过它穗毛长,毛茸茸的,弄人痒痒。尤其在大人眼里,马尾巴草只是草,不如稻禾实在。
马尾巴草的深情,我们不能辜负。用马尾巴草扎成“花环”,带在头上,不让它再默默无闻。好玩是不怕痒的。男孩子的“花环”纯草,女孩子的要插上几朵路边的小花,或菜园子边的木槿花,漂亮极了。用马尾巴草,做成“眼镜”,神气活现地戴着,好像自己真是那饱读诗书的先生。我当年是不是戴少了马尾眼镜?要不为什么竟罚我戴一辈子近视眼镜,靠啃书卷为生。
我们有时也用马尾巴草恶作剧,绊人。乡村的土路,路沿长满杂草,夏天草盛,有的几乎占尽路面。淘气的孩童就把两边的草对绑起来,形成路障,有的草很结实,一脚走过去很容易被绊倒。马尾巴草的穗杆容易拔出,一般不会摔到人,会有点阻碍感。
当然,最好玩的还是用马尾巴草钓青蛙。夏夜,乡村并不静谧,草虫鸣,青蛙叫,纳凉的人们,不觉得吵闹,而是早已习惯和爱上这夜空中天然曼妙的蓝色奏鸣曲。
我家村前有条小河和一大片水田,那是青蛙的乐园。有的大人,夜晚用手电照青蛙,捉了改善贫困的生活。小孩子可不为食而捕,仅以钓为乐。
夜幕拉开,田里的鸣唱开始。在路边拔一根马尾巴草,悄悄地寻着蛙鸣处,轻轻地伸过去,当青蛙一口咬住草穗,快速一提,手到擒拿。然后兴高采烈地,在同伴中炫耀一番,展示战利品,仅此而已,再把青蛙放归田野。如此三番五次,单纯得很,纯粹的玩耍,纯朴的乐趣,天然的童心。
其实,白天也可以钓,但白天太阳晒,没晚上有趣。晚上皓月当空,繁星点点,微风凉爽,还有闪烁的萤火虫,玩起来舒坦。
小小的马尾巴草,是不是被我们玩得有了存在感和成就感?人怕无人理睬被冷落,花草树木是不是也这样?它们也需要被关心,被注目,马尾巴草的爱不甘不被理解。其实,我很喜欢欣赏清晨那挂着细细露珠的马尾穗,垂垂甸甸,在朝阳照耀下,晶晶闪亮,它似乎很满足,让我也知乐常足。
就像夏日农村的纳凉,风是自然的,蒲扇是纯朴的,人是洒脱的。夏日农村的小孩,那些玩玩的小游戏,尽管简单,好似难登大雅之堂,但纯粹、天然、随性、有趣,且不失寓教,确实也令城里小孩羡慕吧?
“儿童急走追黄蝶,飞入菜花无处寻。”(杨万里《宿新市徐公店》)其实还有其它“土里土气”的小把戏,如果都捣鼓出来,我感觉自己都要返老还童了。一朵花,一株草,一片树叶,一只虫儿,一个个旧友,一件件稚趣,编织了天真烂漫的童年。
一个转身,往事已成背影,扭头寻觅,都是挺美的回忆。
原创首发江山,8月2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