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临绝境
　　 文/黄胜
　　
　　 1生祸
　　
　　 狼是一个人的外号。
　　 这个人姓王，名字叫王昌文，前些年，在他生活的这所小城，提到王昌文，知道的不多，提到狼，不知道的不多。那时候，狼是城里那些混社会的年轻人的偶像。他凶狠、残忍、无所畏惧……
　　 后来，狼却变成了羊。促使狼变成羊的是两个女人，一个是他母亲，一个是他的爱人。
　　 监狱的大门狼已经几进几出，最后一次，他被关了五年，这其间，他相依为命的母亲因病去世，临死留下一句话，希望儿子好好做人。狼悲痛欲绝，自责不已，他认为，母亲是被自己给气死的。狼出狱后，跟一个他非常喜欢的姑娘阿珍结了婚。有了家庭后，狼的性格大变，他不想再让自己所爱的人为自己担心，就远离了以前的生活，性格变得像羊一样温顺。自然，他也不再喜欢别人叫他狼，恢复了本来的名字——王昌文。
　　 王昌文以开出租车为业，每天早出晚归，努力经营着自己的小日子。不久后，阿珍怀了孕。想到自己就要当爸爸了，出租汽车司机王昌文在开车的时候都会笑出声来。
　　 然而，生活却永远不会像人的想象那样美满。这年六月的一个傍晚，王昌文陪着怀孕三个月的妻子一起在河边散步的时候，有两个人拦住了他们的去路，其中一个说：“狼哥，小日子过得不错呀。”
　　 王昌文看到来人，心里咯噔一下，忙堆上笑脸：“二位，很久没见了。”这两人是兄弟俩，老大叫刘波，老二叫刘涛，上次王昌文入狱，就是因为跟刘波打架，打折了刘波的两条腿。
　　 刘波皮笑肉不笑地说：“是呀，五年多没见了。我可是一直记挂着狼哥你呀。”
　　 听话听音儿，王昌文一听，就知道两人是寻仇来了，他看了身边的阿珍一眼，见她脸上满是担心，就暗暗叹了口气，低声下气地说着软话：“刘哥，上次是我对不起你，你看，为这，我也在大牢里呆了五年……”
　　 刘波打断他，恶狠狠地说：“今天我们哥俩也没别的意思，当初，你打断了我两条腿，害我住了半年医院，有仇不报非君子……”说着，猛不防从身后拽出一根一臂长的铁棍，挥棍就向王昌文的腿上砸去。阿珍在一旁看得清楚，不由发出一声惊叫：“啊！”
　　 王昌文急忙一闪身，铁棒便走了空。他退后一步，央求道：“刘哥，别着急，有话好说。”
　　 刘波却不由分说，劈头盖面，挥棍就是一阵乱打。王昌文左躲右闪，心中渐渐火起，心说你以为我怕你不成，可一转眼，看到阿珍，争强好胜的心就淡了。他肩上挨了两铁棍后，瞅准机会，上前一步，攥住对方的手腕：“刘哥，得饶人处且饶人，你打也打了，就放过我吧。”
　　 见他不敢还手，刘波更是嚣张，这小子见自己受制，就冲在旁边观战的弟弟招呼一声：“刘涛，赶快动手！”
　　 刘涛立即“嗖”一声，从怀里掏出一把闪着寒光的尖刀，逼了上来。
　　 阿珍慌忙冲上来拦住刘涛，“求求你们，饶过我们吧。”又冲王昌文喊，“昌文，你快跑呀！”
　　 王昌文正在犹豫要不要跑之时，却见刘涛喊声“臭婊子，滚开！”挥手一巴掌，正打在阿珍的脸上，将她打翻在地。
　　 王昌文慌忙放开刘波，抢过去扶阿珍坐起来，“阿珍，你没事吧？”
　　 阿珍嘴角流血，她将王昌文一把推开，说：“昌文，你快走，先避一避吧。”然后，她顾不得爬起身，就地往前一扑，双臂死死抱住了扑过来的刘波的一条腿。
　　 王昌文知道阿珍是怕自己控制不住失手伤人，看刘家兄弟的意思，今天好像不肯善罢甘休，他无奈地想，我还是先躲一躲吧。不料，刚走出没几步，却见被阿珍抱住右腿的刘波因为难以脱身，正在一下一下狠踢阿珍的肚子。肚子里，可是他尚未出世的儿子呀！顿时，王昌文脑子里“轰”的一声，一阵热血冲头，眼珠子顿时红了。刹那间，狼性又回到了他的身上。
　　 他再也无法控制，猛吼一声，向刘波扑去，势如恶狼。只一拳，就把刘波打得满地找牙。旁边的刘涛见势不妙，挥刀就刺。王昌文一侧身，刀锋在他胸前掠过，划开一道口子。三人就扭打在一起。
　　 也就眨眼工夫，尖刀就到了王昌文手里，他顺手往前一送，刘涛立刻发出一声惨叫，倒在地上，鲜血从胸口汩汩流出。他在地上抽搐了两下，就一动不动了。
　　 刘波见弟弟倒下，红了眼，扑上来抱住王昌文，张嘴就咬。王昌文心说杀一个也是死，杀两个还赚一个，反手一挥，“噗嗤”一声，刘波手捂肚子也倒下了。
　　 这一切，都发生在短短的几分钟之内。
　　 阿珍被眼前的场面吓傻了，她失魂落魄地看着倒在血泊之中的两兄弟，脸色一片煞白，突然，嘴里发出一声绝望的惨叫：“昌文——”
　　 王昌文扔掉刀子，过来将阿珍扶起来，关切地问：“你肚子没事吧？”
　　 此刻，远处传来了警车刺耳的警笛声。
　　 阿珍猛地醒悟过来，她将包里所有的钱掏出来，塞到王昌文手里，急声道：“昌文，赶快跑吧，能跑多远就跑多远！”
　　 警笛声越来越近，王昌文恋恋不舍地最后看了一眼爱人，掉头狂奔而去……
　　
　　 2避祸
　　
　　 六个月后。
　　 这一天，是腊月二十七，马上就要过年了。在距离中苏边界不远的一个私人养鹿场的门口，站着两个人，胖的那个是老板钱麻子，另一个是养鹿场的工人阿牛。阿牛是个光棍，家又在内地，因为距家远，他不舍得花路费，说不回去过年了。钱麻子就决定让他一个人看守鹿场，自己回家跟父母妻儿过一个团圆年。
　　 阿牛三十多岁，人很木讷，话少，干活却从不惜力，虽然刚来干了两个多月，钱麻子却很信任他。不过，因为这次要离开一周多时间，钱麻子还是有些不放心，所以，临走之前，他反复嘱咐：“现在鹿茸鹿肉都很贵，你一定要看好鹿场，别让小偷钻了空子。”
　　 阿牛说：“老板，你放心，有我在，连根鹿毛也少不了。”
　　 钱麻子又说：“不光要防小偷，还得防野兽，现在天寒地冻，野狼野猪啥的在山上找不到吃的，饿极了就会下山找食。你千万小心点。”
　　 阿牛晃了晃手中钱老板留下的猎枪，闷声闷气地道：“有这个在，它们敢来，我过年可就有肉吃了。”
　　 钱麻子笑了，“别光想着吃，我可告诉你，饿狼可是凶猛得很。”想一想没什么可嘱咐的了，就拍拍阿牛的肩，鼓励说：“好了，辛苦你了，等过完年，我给你涨工资。”阿牛一听，立刻满脸感激，说：“谢谢老板。”
　　 钱麻子这才放心地走了。很快，他的身影在阿牛的视野中消失了。
　　 现在，整个养鹿场，不，整个山谷，就剩下阿牛一个人了。天高地阔，四处无人，只见阿牛长舒了一口气，脸上的木讷尽去，露出轻松的神情，自言自语道：“好了，这半年可憋死我了，终于能自由几天了！”
　　 这个阿牛，不是别人，正是在老家犯下血案的王昌文。
　　 那天，逃离现场后，王昌文在乡下一个朋友家躲了两天，后来，他得到确切消息，说刘涛当场死亡，刘波送到医院后，也不治而亡。两条人命在身，王昌文彻底绝望了，他如丧家之犬般，惶惶离开家乡，开始了逃亡生涯。他化装成流浪汉，一路东躲西藏，历经三个多月，逃亡到了内蒙古。本来，他计划越境到俄罗斯去，可是边境线上警戒严密，他试了几次，都没有机会，只得暂时放弃。后来，恰逢钱麻子的养鹿场招工人，这个养鹿场地处偏僻，三面环山，另一面是茫茫的大草原，很少会有外人来到这里。王昌文就暂时栖身在这里，等待机会外逃。
　　 这几个月来，王昌文怕暴露身份，小心翼翼，伪装成憨厚老实、心无心机的样子。而钱麻子见他憨头憨脑，老实肯干，还真的以为他是出来挣钱娶媳妇的乡下光棍汉阿牛呢。
　　
　　 现在，钱老板一走，王昌文就不必再提心吊胆、夹着尾巴隐藏自己了。半年多来，他第一次有了自由的空间。他先是大笑，而后，却又放声大哭，对着山谷一遍一遍高喊：“阿珍，阿珍……”
　　 他最挂念的，自然是爱人阿珍，以及她肚子里的孩子。这一次逃亡，跟以前单枪匹马闯江湖的无牵无挂完全不同，一路之上，阿珍随时随地都会钻进他的心中，让他的心牵牵绊绊。特别是看到大肚子的孕妇的时候，那种挂念的感觉更是无以复加，抓心揪肝一般。有一次，他经过一个电话亭，因为实在控制不住对阿珍的挂念，明知道家里的电话可能会有人监听，还是战战兢兢地拿起了电话。接通后，他没敢说话，只想听听阿珍的声音。当话筒里传来那熟悉的一声“喂”后，他自己都不相信，自母亲死后再没落过的眼泪竟然“哗”的就下来了。阿珍“喂”了一声后，立即说：“昌文，是你吗？如果是你，快放下，警察会根据电话找到你的！”王昌文明白了，家里的电话一定有警察在监听，随即他就想到，阿珍一定是每接到一个电话，就会先这么警告一遍。想到她的一番苦心，王昌文心如刀绞，哽咽着说了句：“阿珍，我想你，我对不起你！”然后，扣上了电话。
　　 仅仅十分钟后，一辆警车停在了电话亭前。躲在暗处的王昌文见此情景，不由吓出了一身冷汗，他没想到警方的反应会如此迅速。自此后，他再也不敢给家里打电话了。
　　
　　 3狼袭
　　
　　 王昌文流着泪，对着空荡荡的山谷一遍遍喊着：“阿珍——阿珍——”他身边的那只叫赛虎的看门狗不知道他为什么喊叫，也跟着汪汪叫个不停。
　　 等心情平静下来后，王昌文走进鹿棚，开始干活。其间，有一头叫花花的母鹿，挺着圆滚滚的肚子，很有些骄傲地在他身边走过。王昌文眼前顿时闪现出阿珍挺着大肚子的样子，今天是腊月二十七，阿珍的预产期在正月初二前后，她的肚子现在一定也圆滚滚的，儿子（他一直固执地认为怀的肯定是儿子）在里面恐怕也会一闲不闲地闹腾吧？想到这里，王昌文的嘴角不由露出一丝微笑。
　　 冬天的鹿场活儿不多，打扫完卫生，再加一遍草料后，就没有什么事了。王昌文关好鹿场大门，骑马出了山谷。他要到边境去踩踩点儿，寻找一个最佳的越境地点。再过三天就是除夕了，在那种举国欢庆的时候，边境上的警戒一定不会像平常那么严密。他初步计划，要在除夕夜越境潜逃。
　　 太阳快落山时，王昌文返回鹿场。不过，在距离养鹿场还有四、五公里的地方，突然从左面的山丘上跑下来两头野狼，迎面拦住了他的去路。
　　 这两头野狼一公一母，体形硕大，四肢矫健，目光凶残。它们蹲在那里，眼睛里闪着幽光，一动不动地盯着王昌文。狼其实也怕人，不是饿到了极点，不会拦路的。王昌文看到，那公狼虽然高大，肚子却瘪得似乎是两层皮贴在一起，估计有几天没吃东西了。那头母狼的肚子倒是溜圆，王昌文一眼看出，这是一头怀了孕的母狼。他心里顿时一动，又一次想到了阿珍。
　　 王昌文是一个亡命之人，什么场面没见过？两只狼而已，他根本没放在眼里，所以此时他并不紧张，拿起猎枪，喀嚓，将子弹上了膛，瞄准了那头公狼。他心说，别人都叫我狼，今天，我这是李鬼遇见李逵，假狼碰上真狼了。
　　 这两头狼似乎认得王昌文手里的武器，颇为畏惧，两狼交头接耳，似乎商量了一下，而后，掉头缓缓离开了。母狼大概顾及到肚子里的狼崽，四爪轻抬轻放，步子迈得小心翼翼。那头公狼紧紧护在它的身后，亦步亦趋。
　　 王昌文看着两狼相依相随的背影，心中颇感羡慕，看来，这是一对好伴侣呢。他怔了一会儿，才收起枪，策马跑回了养鹿场。
　　 当天半夜，那头公狼越过一人高的栅栏，跳进了养鹿场。幸亏看门狗赛虎忠于职守，及时发现了敌情，冲上去与公狼撕咬成一团。王昌文闻声出来后，怕误伤了鹿和狗，就朝天放了一枪，那头公狼见已无机可乘，只得逃走。
　　 王昌文检查了一下鹿群，没什么损失。不过，赛虎却以身殉职，被公狼咬死了。另外，大概是受到了惊吓，母鹿花花嘴里哀叫着，眼睛里露出痛苦至极的神色。它的身下，粘粘稠稠流了一大滩血水。它要提早分娩了。
　　 这是王昌文第一次看到生育的场面。他吓坏了，手足无措地蹲在旁边，看着花花充满痛苦的眼睛，他仿佛看到了爱人阿珍的眼睛。花花是初次分娩，又是难产，生育过程极为艰难，因为疼痛，它四肢抽搐着，身上的每一块皮肉都剧烈地抖动。
　　 整个分娩持续了两个多小时，等小鹿终于落地，花花已经用尽了最后一分气力，它轰然倒地，躺在血水中，双眼再也没有睁开。
　　 王昌文抚摸着小鹿湿漉漉的脑袋，神情恍惚起来，他看了一眼花花的尸体，突然心烦意乱：阿珍过几天也要经受这种痛苦吗？
　　
　　 4狼情
　　
　　 仅仅隔了一天，在二十九日凌晨时分，那头饥饿的公狼没有抵制住鹿肉的诱惑，再一次光临了养鹿场。这一次，没有讨厌的狗过来纠缠，它得逞了。在王昌文出来之前，它一个饿狼扑食，一口叼住那头出生刚一天的小鹿的脖子，奋力越过木栅栏，狂奔而去。
　　 当王昌文发现公狼竟然是将那头刚刚失去了母亲的可怜小鹿叼走了时，怒火不可抑制。
　　 整整一天，王昌文踏遍方圆十里，到处寻找那头公狼。明天就是除夕了，他要在越境之前，为小鹿、还有它的妈妈报仇。
　　 傍晚时分，在一面山坡上，他终于发现了那个山洞。
　　 在距离山洞还有十几米的时候，那头公狼从洞口蹿了出来，不过，它并没有扑向王昌文，而是盯了他一眼，急速地向山下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