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三十上午，我们一家三口回到乡下看望孤独的二老。跨进老屋，我们五个人分别坐在沙发里、炕沿上或火炕上开始说家常。炉火“噗噗”地扑出炉膛，温暖着大家饱蘸亲情的心。忽然，大门嘎然一声，一个黑影站在了门里，我和妻子起身相迎。
　　 他五十多岁，中等个头，脸庞黑里透红，满脸汗孔清晰可见。他就是我们多年前的西邻居李老二，现搬到前村去住了。李老二年长我十岁，可他的班辈比我低一级。别看他土里土气，可长着一张能说会道的嘴；平日里开着一辆小拖拉机走乡串村收购生猪，然后卖到屠宰场里，赚取不小的利润。就凭这个，他把一家的小日子弄得红红火火。
　　 “来……来……来，坐。”我说，“最近歇息了吧！”
　　 “早都歇下了，钱能挣完吗？”李老二吼道，仍然保持着以往一副高喉咙大嗓门的架式。
　　 我们说了一会儿闲话，便言归正传。
　　 “我儿子现在在咱们市里东郊的化工厂上班，都二十好几了，人长得帅，高个头，工资高，该找对象了。”李老二看着我的妻子说，“看你们学校有没有合适的？托人介绍也可以。你在城里，眼界宽。”
　　 他的嗅觉真好，怪不得我们前脚进门，他就后脚跟到。
　　 “不是你儿子在河南一家电厂工作吗，怎么又回来了？”我问。
　　    “我不想让他在河南干了，还是回咱陕西吧！”
　　    “你真有本事，没看得出，你把儿子调进了咱们市最好的企业。我们都做不到。”妻子有些讶异。
　　 “没有啥，人托人，钱砸道，没有办不成的事。”李老二底气十足，“我花钱不多，不到十万。有的人花十几万还办不成呢。”
　　 “你起早贪黑，风里来，雨里去，跑东村，转西村，吃不上一口热饭，赚钱不容易啊！”我的父母不无惋惜。
　　 “这有什么，还不是为了儿女，就当三五年白跑了。”李老二自感很痛快，“这个化工厂效益这么好，两三年就挣回来了。花两三年的钱，买一辈子的安逸，值得。”
　　 看来这个金钱与工作的交换，他很满意，毫无遗憾。可我感到非常惊讶！得他钱的人自然是有实权的人。普通老百姓用钱买工作，掌权的人用权力换金钱，这似乎是等价交换，所以大家相安无事。
　　 “我儿子的婚事，你上点心，就拜托你了。”李老二又叮嘱我妻子。
　　 “好吧！碰到合适的，我一定尽力。”我的妻子满口答应。
　　 送走了李老二，我的父母赞赏地说：“别看他是一个烂农民，本事大着你，不比你们差。”
　　 我心里暗暗地佩服他。如果我没有考上大学，也许我在乡下混得还不如李老二；不一定吧，也许我也能学会李老二那一套。
　　 正月初一，开始过年了，我燃响了一挂鞭炮，热烈欢迎兔年的来到。我想，炮声这么响，但愿把兔子没吓跑。
　　 初一，我去了外婆家；初二，我陪妻子回了她娘家；初三，我休息了一天；初四，我干什么呢？
　　 “小媳妇，我邀请几个同学到咱们家聚聚，行不？”我问妻子。我偶然会这样称呼她，其实我没有大媳妇。
　　 “行吧！过年了，有空闲了，没问题。”妻子说。
　　 得到妻子的首肯，我立即行动。我打通了四个电话，一个人说在陕西外地，一个人说在河北，两个人说马上驾车一起赶到。
　　 “到了，进了你们小区。你住几号楼？”郝元打手机问。
　　 “哈……哈……哈，真快。”我说，“我下楼接你们。”
　　 郝元和赵宾看见我，下了车。他们竟然还拎了几箱子礼物。
　　 “真俗气。”我说，“同学间，不兴这个。”
　　 “哈，哈，哈……”他俩大笑，“过年了，同学间也需要俗气一下。”
　　 两位同学跟随我进了家门，妻子乐开了花，连呼欢迎，热情招待，仿佛比我还亲。
　　 我们人到中年，在客厅散漫地坐在一起，自然又说起了孩子的工作。四杯紫阳毛尖茶水直立在茶几中央，汤色翠绿、嫰香四溢；香蕉金黄，香气入鼻。
　　 郝元说：“我大儿子从西安化工技校毕业，刚好赶上本厂扩建招工，子弟优先考虑，顺利进了化工厂；社会上的子弟想进化工厂，没有十几万，没门。”
　　 郝元在化工厂工作。他这里说的化工厂，就是本文前面说的那个化工厂。看来郝元是幸运的，躲过了一劫。
　　 赵宾说：“就是这样，现在的社会就这个样。”
　　 赵宾在事业单位工作，很活泛；虽没弄个一官半职，却结交八路朋友。赵宾告诉我们，他的女儿大专毕业，连请客带送礼，他一共只花了六万元，她的女儿就顺利地走进事业单位上班；他的一位朋友花了十万，事也没办成，儿子说老爹没出息。
　　 “那钱白撂了？”我吃惊地问。
　　 “哪里？办不成事，他敢收钱？退了。”赵宾说。
　　 我不禁对当官的人敬佩起来，他们还很有行规，能自觉遵守等价交换规律。
　　 和我的同学比起来，我实在算晚婚晚育的先进分子。我女儿如今才上初三，等到找工作还有七八年；到时候，我会怎么办呢？我真拿不准自己。但我要尽力教育女儿，找工作要靠自己，私营企业一样可以就业，自己创业也未尝不可。
　　 十二点到了，我们同坐一辆车向饭店驰去。
　　 一路上我在想，如今工作成了商品，升职成了商品，爱情成了商品，作恶成了商品，虽然这些现象涉及面并不广泛，但影响极坏，需要全社会来共同关注、解决，让一切逐渐合理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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