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看点·探幽】偷与乞(微小说)
一
兰兰不吭不哈地吃过早饭,像往常一样背起书包去上学。
兰兰的妈妈苏梅等兰兰走出门外,就抓起头巾披在头上,遮住大半个脸,跟了出去,缀在兰兰身后。
兰兰拐了几条街,来到配钥匙的摊前,掏出一块橡皮泥,泥上有一把钥匙的印迹。
兰兰把新配的钥匙揣在怀里,匆匆离去。
躲在水果摊边的苏梅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她叹了口气,一股酸楚涌上鼻腔。
近日,苏梅的钱夹总是不停地少钱,几块十几块不等。她怀疑兰兰,可她认为自己并不是一个抠门的母亲,兰兰从来不缺零花钱,咋还要偷钱呢?苏梅把零钱锁到抽屉里,一段时间不再少钱。可时间久了又出现少钱的情况。真是怪事,抽屉的钥匙只有自己掌握,怎么又少钱了?难道是锁不济事?她更换了锁,也只安稳了月余,少钱依旧。苏梅大为惊讶,到底谁是黑手?思前想后,还是锁定兰兰。这两日,苏梅又换了新锁,便不再少钱。她静静地观察兰兰的动向,可从兰兰的神态上看不出异样。为了一探究竟,她便决定跟踪闺女。
今天的跟踪让苏梅明白了一切。兰兰为什么要这样?自己可是为她做了该做的一切啊!苏梅不得其解,一路沉思,猛抬头,早过了家门。
晚上,丈夫鼾声如雷,苏梅却辗转反侧。
星期天,兰兰照例去奶奶家,这是风雨无阻、雷打不动的事。全家人没有谁敢阻止她,也没有谁愿意阻止她。
苏梅趁闺女不在家,仔仔细细地搜查她的房间,学习和生活用品一应俱全,都是苏梅给她买好的名牌产品。苏梅没有发现异样,大失所望。难道不是兰兰所为?哪会是谁?苏梅又陷入了迷惘。
苏梅琢磨,大女儿住校不回家,少钱之事当然与她无关。难道还有另一只无形之手?这只手有如此高超的技术,怎么会只贪小钱而不洗劫一空?
苏梅的思维兜了一圈,又把着眼点落到兰兰身上。她仔细观察兰兰,见她作息规律,吃喝正常,神态安然。难道是丈夫?不可能,和自己同床而眠的他大小事都和自己商议,会窃这点小钱?再说了,丈夫也是一个收入可观的体面人,又不是“妻管严”,经济是自由的。那还有谁呢?苏梅脑袋都想大了也没理出头绪。
苏梅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还是把有数的零钱放到抽屉里,也不再换锁。这钱呢依然会在她不经意间不翼而飞。苏梅找她搞刑侦的同学来察看,说手印被清除掉了。呀,这无形之手真厉害,苏梅惊出一身冷汗。
苏梅还是不死心,趁闺女星期天去奶奶家的机会三番五次地突查她的房间,均一无所获。
苏梅实在憋不住了,有一天吃饭时,突然开门见山地问兰兰去配钥匙的摊上干啥。兰兰也不正视妈妈,咽下一口饭后,漫不经心地说,给奶奶配钥匙。
后来,苏梅给兰兰的奶奶去电话,拐弯抹角地问起配钥匙的事。奶奶证实了兰兰的话。
二
苏梅不敢在家里留钱了,少钱的事当然就戛然而止了。
可苏梅并没有消除对兰兰的怀疑。她外紧内松地探察兰兰,发觉闺女近日变得有点黑瘦了,偶尔也嗅出闺女身上有点怪味。苏梅预感其中必有蹊跷。
一个星期天,兰兰又去奶奶家。苏梅快速地装扮一下,尾随而去。
兰兰曲曲折折地转了几个弯,还不时窥视身后。她最后来到一座桥下,在桥缝里掏出一身脏兮兮的烂衣服,熟练地穿到身上,又在脸上涂抹几道油污,再戴上一顶黑不溜秋的破帽子,那耷拉下来的帽檐正好遮挡住了她消瘦的面颊。
苏梅惊得目瞪口呆,连忙用手捂住嘴。
兰兰手里端着一只污垢斑斑的瓷碗,走上正街,低着头,跪在人流如梭的拐角处,嘴里不停地哼哼唧唧,既是祈求,又像呻吟。偶有路人把硬币投入那污迹斑斑的瓷碗里,会发出一声清脆的悲鸣,但这弱小的声响被掩蔽在熙熙攘攘的嘈杂中了。她有时也把乞讨来的硬币上颠下簸,让它们撞击那破瓷碗,发出咣当咣当的脆响,想引得路人侧目。可很少有人停下匆匆的步伐。
苏梅本想冲上去,可她没有勇气。
到了傍晚,兰兰放回乞丐服,洗掉脸上的油污,径直朝奶奶家走去。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兰兰中学毕业。
苏梅也一直暗自心痛,可她没有勇气去制止。
兰兰上大学之后身上没了怪味,家里任何地方的零钱也不再不胫而走,抽屉也无需上锁。不过,苏梅心头曾经的疑云并没有消散,反而越聚越浓。
在兰兰寒暑假来家期间,苏梅也跟踪过她几次,看她再也没有去桥洞下,那脏兮兮的衣帽已经烂掉了。兰兰天天去培训机构,起早贪黑地做假期工。每每假期结束,兰兰都变得又黑又瘦。苏梅当然不需要闺女挣钱,她给闺女上学的钱绰绰有余。她不知道闺女为啥要那样努力地去挣钱,她没有勇气去询问。
苏梅觉得闺女是个迷,可她没有勇气进一步去破解这个迷,她理智地认为不解开这个迷对闺女是一种保护,对自己也是一种安稳,揭开了也许会变成大家共同的痛苦和难堪。她说不清这是一种宽容,还是一种自私,抑或是无奈与逃避。
三
多年后,一个瘦高的大男孩来到苏梅家门口,满怀期待地问,阿姨,你这附近有个叫蓝天白云的女孩吗?
好奇怪的名字,当然没有这样的女孩。苏梅笑呵呵地回答。
他很失望,自言自语道,蓝天白云,我一定要找到你!
蓝天白云,蓝天白云,苏梅慢慢地重复着,她倏地觉得在哪里见过这四个字。哦,想起来了,兰兰日记本的封面上写的就是“蓝天白云”——难道是兰兰?
苏梅叫住大男孩,问他原委。
大男孩涨红着脸,慢吞吞地说:我是一个残疾孩子,几年前被离异的父母遗弃。蓝天白云姐姐在报上看到我的凄惨经历后开始救助我。今年我考上了技校,怎么能不来向她当面说声谢谢呢?这个假期我来到这座城市,一边打工一边找她……
啊,苏梅惊讶之余,心里泛起一阵酸楚:自己未婚先孕,生了兰兰,可自己和那个男人并没有走到一块,兰兰最后被遗弃。兰兰的奶奶把兰兰寻了回来,这个病歪歪的老人在无暇自顾的情况下毫无怨言地抚养起兰兰——这名字也是奶奶起的。兰兰在那个黑黢黢的老家度过了十年,在自己重嫁之后才接兰兰过来。可她离家出走好多次,逃回奶奶家是她的祈望,不见后爸和后爸的闺女也是她的期盼……
苏梅当然不知道,几年前兰兰的奶奶在咽气前把一个散发着油腥味的布兜子给了兰兰,里面全是钱币,少有整钱,多是零币,沉甸甸的,提起来就哗啦哗啦地响。兰兰傻了!她这些年把偷妈妈的钱、妈妈给的零花钱、乞讨来的钱和打工的钱都给奶奶了,是想让奶奶能有一个无虞的幸福晚年。因为兰兰知道,爸爸这些年从不赡养奶奶,奶奶能活下去的理由就是因为有她这个孙女在牵肠挂肚。她没想到奶奶连一个子儿都没花。奶奶临终时含糊不清地重复着,用……用这点钱……当……当嫁妆吧,俺看……看不到你出嫁……兰兰擦干眼泪,把这些钱以蓝天白云的名义捐给了一个被遗弃的残疾男孩。后来又继续从打工挣的钱中抠出一些持续不断地捐助他。兰兰现在工作了,依然用业余时间打一份零工,还是那样简朴,像她的瞎奶奶一样地节衣缩食,与她那满身珠光宝气的母亲迥异。兰兰无论如何忙,每个月都会抽时间去奶奶的老屋住上一个晚上,用奶奶的灶具煮饭,搬出那张瘸腿的小饭桌和两把唧唧作响的凳子,桌上放两只饭碗、摆两双筷子。饭后,她会把奶奶的旧衣服洗一遍——她已经记不得洗了多少遍了。最后,睡在奶奶和她睡过的黑黢黢的木床上,盖上奶奶原来亲手缝制的有点霉味的旧被褥,熄了那盏发着浑浊晕光的白炽灯,用自己的手敷在自己的肚子上,轻轻地拍动,嘴里嘤嘤地哼着,慢慢闭上眼,眼角挂上饱满的泪珠,便心满意足地睡去了……
苏梅愣怔了,站在老公的别墅前,一阵眩晕,她眼前这个干瘦的男孩慢慢地变幻着,变幻着,最后化作一个嗷嗷待哺的女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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