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颗白菜
　　
　　 一颗采自乡村的白菜，
　　 我把它带回城里。
　　 它的样子一点也不出众
　　 它的容颜看上去甚至有些衰老，
　　 它的梗上起了不少皱纹，
　　 叶子上还有许多黑点。
　　
　　 它在乡村的土地生长了很长一段时间，
　　 听闻过邻里的一些故事，
　　 见过喜庆的婚礼
　　 和悲伤的葬礼。
　　 它一定还听到过新生儿的第一声啼哭，
　　 以及清晨的第一声鸟叫。
　　
　　 今天，它在我的车子里
　　 颠簸了一个下午，
　　 天黑的时候
　　 我们终于一起进城。
　　
　　 我把它请进家门，
　　 灯光下
　　 它的样子忽然变得慈祥，
　　 感觉像一位多年不见的老奶奶
　　 走访远房的亲戚。
　　
　　 ◎一担山芋
　　
　　 赶集的汉子不吃早餐，
　　 他用双脚吃掉脚下蜿蜒的山路。
　　 他的双肩轮换着挑起一担山芋，
　　 这是生活的担子，
　　 他有一副结实的身板，
　　 行走起来像一阵风。
　　
　　 天亮不久他要赶到集上，
　　 为一个好的价钱牺牲早餐很值。
　　 为一个好的价钱，他女儿才能有好的铅笔
　　 他的妻子很久没有添新的衣裳了，
　　 那种带碎花的蓝裙子她喜欢。
　　
　　 这一担压在肩上的沉甸甸的山芋，
　　 到了集市你们可得争气，
　　 把你们洗得这么干净用了一晚的功夫，
　　 你们一定是懂事的孩子，
　　 用不着汉子吆喝也会是抢手的货。
　　
　　 他只想早点把它们换成刮刮响的票子，
　　 并牢牢抓在手里。
　　 然后，他会去集上的百货商店，
　　 仔细盘算，
　　 如何让家里的两个女人
　　 觉得一个黑早出门的男人
　　 多么靠谱
　　
　　 ◎一件军大衣
　　
　　 多年以前
　　 故乡的墙上
　　 总是挂着一件军大衣，
　　 我想要它把我包裹在里面
　　 像包裹在一座军营里。
　　
　　 父亲是兵
　　 那时年轻
　　 退回到原地的那年
　　 不再配武器。
　　 不再配武器的父亲
　　 显得柔中有刚
　　 正配得上我青春靓丽的母亲。
　　
　　 父亲凭一件旧的军大衣
　　 成为英俊的新郎，
　　 父亲从此拥有了我的母亲
　　 然后
　　 他们拥有了我。
　　
　　 如今
　　 眼见清明将至，
　　 我一直记得
　　 那件挂在墙上的军大衣
　　 如同记得
　　 父母的墓地
　　
　　 ◎一块瓦片
　　
　　 某年
　　 种田的伯父
　　 把自己种进了地里。
　　
　　 他种下的谷子
　　 生下过堆成小山的谷子
　　 他流过的汗珠
　　 反射过太阳的毒辣
　　 也反射过月亮的温柔。
　　
　　 种田的伯父从不干坏事
　　 他说：
　　 许多人终其一生
　　 也不干半点坏事
　　 不痛不痒的人生
　　 就当打了个水漂。
　　
　　 其实，那块瓦片
　　 慢慢悠悠沉到水底
　　 怡然自得的神态对得起
　　 在水面漂过的花。
　　
　　 一池好水
　　 可以淹没好多瓦片
　　
　　 ◎一根火柴
　　
　　 嚓，我划亮一根火柴
　　 把黑夜点燃。
　　
　　 旷野里，植物随风摇摆的声音
　　 也被一根火柴点燃。
　　
　　 我的脚步声和影子
　　 也着了火，
　　 火给我胆量
　　 穿越黑夜。
　　
　　 一路向前
　　 往家的方向。
　　 一路上摸着口袋里火柴的数量
　　 经过无数盏坟。
　　
　　 我刚刚把我的父母
　　 安放在地里，
　　 我有些害怕新生的黑暗，
　　 一路上，我依靠火柴。
　　
　　 我划燃最后一根，
　　 黑夜还没有结束。
　　 地里忽然冒出母亲的细语
　　 “儿子，其实不用火柴
　　 你不用担心。”
　　
　　 我昂起头，熄灭火柴
　　 像父亲年轻时一样
　　 走向家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