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溪跳楼了。”
　　 在三十层高的帝国大厦，墙角拐弯处“砰”地一声，极速下坠的冲击力，在与地面接触的瞬间，林溪脑浆四溅。鲜红的血液顺着暗红色地板缝流着，将地面画成了一个个耀眼的十字架。接着又汇集成一块块人民币的长方格，像极了醒目的彩礼。
　　 桃园县是一个美丽的县城，全县被桃树包裹围着。每到春季三月份的时候，便会云集来自世界各地的旅游爱好者。他们手拿单反相机，穿越县城里的每一处角落，“咔咔咔”地拍个不停。桃园县有一片桃树林，被政府修建成了全县唯一的旅游景区。景区占地面积3400亩，生长着一望无际的桃花树。景区西边是全县最繁华的商贸中心帝国大厦，集合了餐饮、娱乐、酒店、购物等商业消费纽带。为了游客长年四季不断，给桃园县注入经济活力，政府投入巨资在景区开设了温棚桃花展览区，用现代化科技让桃树一年四季花开不断。
　　 林溪是土生土长的桃园县人。父母是蓝思企业的职工，工资福利待遇还可以。经过几年努力，家里推掉了之前的小木屋，修建了一栋二层小洋房。虽然不能跟富裕的人家比，但是日子也过得也有声有色。林溪有一个弟弟林乐，小一岁，是家里的宝贝疙瘩。由于重男轻女的原因，林溪从小就不受家里待见，所以她抑郁症很严重。
　　 林溪没有什么朋友，交往最好的是邻居覃晓燕、周芳芳和周欣雨。四个女孩从小一起玩到大，人称“四人帮”。在长达十几年的疯疯癫癫里，不知不觉她们都已经长大了，都到了待嫁的年龄。看着闺蜜们一个个嫁出去，林溪想结婚的念头也在身体里快速疯长。
　　 原本桃园县是没有彩礼这一条规矩，但至从全国刮起了一阵彩礼风后，就愈演愈烈，成了全国娶老婆成本最高的城市。桃园县嫁娶有一个不成文规定:“第一次见女方父母要给3.3万见面礼，当作是订婚了。订完婚后，接下来就是谈结婚。结婚必须在城里有一套房子，一辆不低于10万的轿车或者SUV。房子和车可以分期月供，但彩礼18.8万得一次性给清。得用花篮子摊开提到女方家里去，让女方家里的亲戚朋友都看见，这是面子。最后一项是亲戚小姑子、堂兄堂妹、小舅子、七大姑八大姨的随礼，每人不得少于1000块。”
　　 桃园县还有一个新增的风俗，如若是两家互婚，两家都有女儿嫁入对方家庭，那么这就只需要双方各办一次酒席就可以。车房都可以免去，也无需再送彩礼。这么多年，桃园县的适婚男子，基本都是从外地打工带老婆回来，花个几万块就可以了。尤其是去偏西南地区找老婆，有的农村家庭甚至几千块钱就搞定。不像桃源县这鬼地方，不把家庭搞破产誓不罢休。林溪家也有好几个媒婆曾登门说亲，然而都被她父母要的彩礼太高，拒在了大门口外。转眼间，林溪已经28岁了，渐渐地，门口也再无人踏足。她成了大龄剩女，整天郁郁寡欢，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很少出去。
　　 闺蜜覃晓燕嫁了出去，听说对方家底还可以，彩礼全部给齐，有房有车。而真实的情况是，男方为了凑齐这二十几万彩礼，家里一狠心，把房子都卖了。再不卖，他家儿子都35岁了，再往后，估计也没哪家姑娘愿意嫁给他了。现在覃晓燕和老公租住在市区，打工挣钱。车子虽然买了，可是父母为了节省开支，不得不搬回乡下住。周芳芳是最奇葩的一个，跟着一个男人就跑了。最后被家人找到，找到也没办法，孩子都有了，不嫁也得嫁。男方家很穷，也拿不出彩礼，两家人一商定，分期付款。就这样，两口子南下打工，一个月一个月地还着那18.8万彩礼。他们还了七八年，总算还清。娘家才同意将周芳芳的户口迁入男方家庭，才得民政局发放的小红本。最幸运的是周欣雨，他家是外地搬来的。父母在桃源县批发市场里做点小本生意，两公婆也肯努力，没多久就在县城买了一套120平米的房子。周欣雨的父母很开明，一分彩礼都没要，两家人就举办了一场盛大婚礼，轰轰烈烈的结了婚。结婚后，两口子恩爱有加，甜甜蜜蜜。因为没有花钱，婆家父母更是疼媳妇比疼亲儿子还亲。每到逢年过节，两家人就走走窜窜，日子也过得也有滋有味，红红火火。
　　 林溪是四个闺蜜里长得最漂亮的。一米六七高挑个儿，凸凹有致不胖不瘦，一张精致的脸一度是班上公认班花。虽然长得很漂亮，可是这些年里，林溪恨透了父母，也恨透了弟弟。弟弟倒是命好，娶了个隔壁县的女人，总算有了一个家庭，能为老林家传宗接代。可为了娶这个女人，也花光了家里所有的积蓄，还欠了一屁股债。
　　 又是一年三月春暖花开，桃园县的桃花纷纷扬扬，遮住了整个城市。时值赏桃季节，外地的游客也陆陆续续赶来，而林溪也快29岁了。今天，不知哪根筋抽了，鬼使神差的她走进了桃林。步履过处，看着满林桃花，她想起了自己的爱情，不经意间泪水悄然滑出了眼眶，滴在衣领上。正当她黯然神伤的时候，“咔”地一声，相机卡门音传进了耳朵里。她寻声望去，一个阳光帅气的男子，正用相机捕捉着她。看着眼前的男子，她呆呆出神，心里不知在想些什么？男子见她楚楚可怜的样子，走了过去。
　　 “你好！我叫朴艺风，你呢？”男子很绅士地伸出刚健有力的右手，停在半空。
　　 “你——你好！我——叫林溪。”她说话都有些结巴，连伸出的手都有点不自然。
　　 “你怎么一个人在林子里，你朋友呢？”
　　 “我没朋友，心情不好，便出来走走。”
　　 “你心情很低落，这样下去不行，走！我带你去开心一下，不然闷在心里会生病的。”也不管林溪同不同意，拉起她的小手就向桃林深处走去……
　　 “来——对——就这姿势，不要动。”在朴艺风专业的咔咔咔声中，一只只小鸟飞快地钻进了相机里。
　　 “看不出你拍照还挺专业的。”
　　 “那是，我可是学摄影的。”他一边拍照一边回答着林溪。
　　 没过多久，林溪就被逗笑了。两个年轻人穿梭在桃林里，四处取景，还不时传来嬉戏的声音。他们一会儿这，一会儿那，全然忘记了周身游客，尽情地投入这拍摄的氛围里。仿佛林子里就只有他们两个人存在。不知不觉，太阳跳在了远山上，在那尖尖的山头，随时要睡下。
　　 “我要走了，艺风，今天谢谢你，让我开心了起来。”
　　 “谢我就太客气，其实我也没做什么，只是让你把心中的烦闷情绪发泄出去而已。”
　　 “但还是要谢谢你，没有你，我可能会一直抑郁下去。”
　　 “这样吧，我们加个微信，你不开心的时候呢，可以微信通知我，我们再来这里看桃花。”
　　 “好！”说完林溪将手机中的二维码调出，伸了过去。
　　 “加好了。”艺风微信一扫，在伶风飞扬的昵称上加了个星标。
　　 “我回去了，艺风，再见！”加完微信后林溪便和朴艺风告别。
　　 “再见！林溪。”
　　 桃林有四个进出口，俩人挥完手，转身向各自的出口走去。
　　 时间如梭，转眼，林溪和艺风交往半年过去。此时，正值深秋，城外的枫叶“哗哗哗”地往地上落。桃林里也只有温棚里的桃树还在开着。温棚外，一片片桃林冷得也仅剩几片叶子，孤零零地挂在树上。在这半年里，思想的交融，林溪和艺风的情感也由朋友转变成了恋人关系。并在某一个喝醉酒的晚上，他解开了她的裙纱，偷尝了禁果。林溪虽然长得像二十来岁，可实际年龄已不小。她有点着急，在微信里多次暗示艺风去她家里提亲。刚开始艺风还能搪塞，到后面被挑明了，不得不去面对，去处理这件事。
　　 一说到提亲，艺风就像蔫了的柳树，提不起半点精神。他家穷，父母是桃源县下一个乡镇里土生土长的农民，一年收成也挣不了几个钱。艺风虽然在县城影棚上班，可工资才2000来块。一个月这里花花，那里用用，也存不了多少钱。最后他还是把跟林溪交往的事告诉了父母，希望家里那边能想想办法。
　　 几番电话后，艺风父亲最后妥协，把家里的牛和猪一起卖了，再跟亲戚借借，凑出了5万块钱。艺风工作了几年，手上也有2万块存款，加起来就有七万块。
　　 2018年10月9日，艺风父亲带了村里的张婆婆来了桃源县。艺风请了一天的假，去车站接他们。张婆婆是土楼村的媒人，心地好，村里谁家说亲，都是请张婆婆去。她也不收钱，就是办事的时候，吃顿饭就可以了。
　　 车站旁一个饭馆里，三个人简单地点了几个菜，吃将起来。餐台上，艺风父亲忙不停歇地往张婆婆碗里夹肉，招待着。
　　 “我说朴娃崽啊，你怎么找个城里的，这城里人都是狮子大开口，娶不起。”张婆婆喝了口米酒好心劝道。
　　 “张婆婆，找都找了，现在她也喜欢我，我也喜欢她，你说怎么办吧？”
　　 “哎！先去看看吧！希望那家不要要求太高。”说完张婆婆又扒拉了一口饭。
　　 “嗯嗯，麻烦您老人家了，张婆婆，我已经跟林溪通过电话，她家里人会在家里等我们。”
　　 “那就好，我们现在去看看吧！”说完张婆婆喝完杯子里最后一口酒，就起了身。
　　 “好，我带你们去。”
　　 出了饭馆，艺风拦了一部的士。
　　 “张婆婆您晕车，坐前边。”艺风把副驾驶车门拉开。
　　 “好。”
　　 张婆婆坐了进去，艺风和父亲也挤进了后排座位上。
　　 “师傅，万红小街。”艺风给司机交代了要去的地方，便和父亲聊起天来。
　　 “好！都坐好，系好安全带。”
　　 车子“呼”地一声，疾驰而去。
　　 “爹！妈在家里身体还好吧？”艺风在车上向父亲问道。
　　 “你妈身体还好，就天气冷的时候，膝关节有点风湿痛。”
　　 “哎！等事情办好回去时，我给妈买几盒风湿性膏帖。”艺风很担心母亲。
　　 “你自己的钱自己留着用，家里还买得有，出门在外也要用钱。”艺风父亲关心地回复道。
　　 “没事，爹！我钱够用。”
　　 ……
　　 “万红小街到了。”司机将车子停在街道口，那棵老槐树底下。
　　 打开车门，三人下了车后，艺风领着父亲和张婆婆向街道74号走去。林溪住的房子是二层，在万红小街边上。走到大门口，艺风给林溪打了一个电话。林溪挂完电话后，急急忙忙跑了出来。
　　 “艺风！”林溪喊了一声就跑了过来。
　　 “林溪，来！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我爹。”艺风拉着父亲向林溪介绍道。
　　 “叔叔好！”林溪亲切地叫了一声。
　　 “闺女好！艺风这兔崽子没欺负你吧？”艺风父亲看着林溪也很满意，儿子找女朋友眼光挺高的。
　　 “林溪，这位是我村里的张婆婆，可亲切啦。”
　　 “张婆婆好！”林溪很有礼貌的称呼道。
　　 “林溪，你爸妈在家吧？”
　　 “在！他们今天都在家，我带你们进去。”
　　 “好！张婆婆、爹，我们进去。”
　　 三个人跟着林溪走进了她家的客厅。林溪一番介绍，林溪母亲一顿招待，大家都落座在客厅的沙发上，喝着茶水准备谈判。林溪弟弟、弟媳没在家，在上班，没有回来。
　　 “林先生，今天老婆子我和朴娃子的父亲来，就是为了您闺女和朴娃子之间的婚事说亲的。”张婆婆放下手中的茶杯说道。
　　 “张阿姨您继续说。”林先生客气地出声道。
　　 “好，我看这俩小年轻人也挺喜欢对方，老婆子我也有意撮合撮合他们俩，就是这彩礼，林先生您有什么看法？”
　　 “张阿姨，您也知道，我们两口子养大一个女儿也不容易。儿子前几年结婚，花了很多钱，也欠了很多债。我们要求也不过份，就按现在的风俗，订婚见面礼三万三，彩礼十八万八。至于车房也不做要求了，你们有那更好，没有也没关系。”他也知道，不能再像以前一样要求车房了，女儿再不嫁就真的嫁不出去了。
　　 “这……林先生，您看还能不能再通融通融，朴娃崽父亲是农村的，一年也没啥收入，也拿不出这么多钱。”
　　 林溪父亲没有马上回答，而是将目光转向了他的妻子。一旁坐着的林溪紧张得手心都捏出了汗，生怕父亲不同意，婚事黄了。
　　 “张阿姨，若按往年，我是绝对不会同意女儿嫁到农村的，现在女儿年龄也不小了，再按往年也说不过去。这样吧，我们再退一步，亲戚随礼就勉了，三万三也给你们去掉。只要你们拿出十八万八，我女儿今天你们就可以带走。”林溪母亲接过老公的话题说道。
　　 “这……”张婆婆将眼睛看向艺风的父亲。
　　 “亲家母，我们是农村乡下的，一年到头靠喂那几头猪卖点钱，也存不了三瓜两枣。今天我看我儿也挺喜欢您闺女的，为了他们的婚事，我把家里的牛和猪都卖了，又向亲戚借了几千块，刚好凑够七万块。您看能不能再通融通融，就成全这俩孩子在一起吧？”一直不说话的艺风父亲不得不将实情全盘托出。
　　 “什么！七万块，我女儿就只值七万块，你们今天不是带着诚意来的吧？”林溪母亲就差没跳起来了。
　　 “亲家母，你别激动，我们今天是很有诚意上来的，只是农村的家庭条件，你也知道，存不了几个钱。”
　　 “别——你先别叫亲家母，他们还没结婚，反正今天我把话撂在这，十八万八少一个子都不行。”
　　 “那好！我们今天就先回去商量商量，到时叫我儿给您闺蜜回个话。”
　　 “不送！”
　　 “妈！你怎么能这样？”林溪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忍不住出声道。
　　 “闭嘴！回你房去。”
　　 “我不！”说完就要向艺风跑过去。
　　 “林溪！你今天要是敢出这个门，我就打断你的腿。”
　　 刚欲跨脚的林溪，瞬间定格在了那里，眼泪汪汪地望着艺风。
　　 艺风心里也不好受，在现实面前，他不得不跟着父亲走出这道门。而这一走出去，也等于他和林溪之间不可能了。
　　 客厅里，林溪“哇”地一声跑进了房间里，再也没出来。
　　 ……
　　 12月25日，林溪弟媳生了个大胖小子。全家在帝国大厦预定了一个大套房，准备在孩子满月的时候庆祝一下。
　　 2019年1月25日，林溪一家在帝国大夏，大办满月酒。很多亲戚朋友都去了。林溪也一样，不同的是，她已经麻木了。至从艺风走出客厅的那一刻起，她就再也没跟任何人说过话，连父母叫她都只是象征性地附和一声。后来干脆连艺风发来的微信也不回，电话也不接。一个人整天待在房间里，不上班，也不出门。
　　 帝国大厦酒店部，宴席里，所有人都在高兴地吃着菜，喝着酒，聊着天。谁也没有注意到，此时的林溪已经向电梯走去。她进了电梯房，直接按了顶楼。
　　 1月25日中午12:30分，林溪站在帝国大厦天台上，用手机给艺风发了最后一条微信：“没想到我会死在彩礼上，再见了！亲爱的……”
　　 便跳了下去。